“你这丫头,总有你的歪理。你自己替自己寻郎君,我和你阿爹捏着鼻子认下也就罢了,你为何寻到陛下跟前去了。我记得你前些时日,和太子往来密切?”
冬梅心口发酸,吃个五香糕掩饰,“阿娘这是哪里话,我这样的小娘子,哪里看得上太子。他一个……”
“别胡说!”萧夫人出言呵斥,“你还当是从前不是,而今他改了姓,封了太子。你悠着点。”
“好好好,我不胡说!那阿娘也莫要乱说,我和太子从未有过什么。若使人听了去,又该传我闲话了。”
“你的闲话还少?!”
“那也不能自己上赶着给敌人指路不是。好了,阿娘,我定然好好地,乖乖地。若这次赏花宴不成,我全乎回来,让阿娘阿爹操心我的婚事,好不好?”
崔冬梅话音还未落下,外间廊下一小丫头,脆脆,神色慌张。
她的模样落入萧夫人眼中,惹得萧夫人拍拍冬梅,示意闺女看向脆脆,“你的丫头有事寻你?赶紧去吧。”
顺母亲的目光看去,崔冬梅见脆脆神色怪异立在廊下,颇有几分鬼上身的味道。一时告别母亲出得门去。
屋内萧夫人看着女儿着急离开的模样,低声叹气:“这丫头真是讨债鬼,赏花宴灰溜溜回来,才知道世上之事,不能任性而为。”
他们夫妻二人,不能劝住自家姑娘,也舍不得打骂,只能寄希望于败北而归。
陛下如何,除开亲近些的皇城内人,恐只有河间侯夫妻明白。夫妻两人还计划着,待崔冬梅败北而归,好好拘上两日,再寻个合心意的小郎君。
然,离开正房的崔冬梅,心思半点没在赏花宴上,惊愕问道脆脆:“谁给你的信?”
脆脆第三次答话,异常惶恐,“吴女官身后的一个小宫婢。”
崔冬梅看向信封上的字迹,再看看被问得有些哆嗦的脆脆,这,这分明是太子杨琮的字迹。难不成这厮敢借太后宫人之手,给自己送信?
这厮,真是越发不要脸了。
想当初,她收到杨琮的一二消息,高兴欢喜得能在庭院中转上好几个圈。还未拆开信件,已满是欣喜,眉眼上扬。
可如今呢,她唯余愤怒。
这个不要脸的人物,竟然还敢给自己来信!当她是个蠢货,任他愚弄么。
“脆脆,将它烧了,莫要让我看到一点灰烬。”
脆脆待着不动,颤巍巍说道:“二娘子,太子说,你要是不去见他,他便晚上来寻你。”
威胁,这厮真不要脸,敢威胁她!她倒要看看,这厮此番来信,到底要说个什么。
“冬梅,莫要胡闹,陛下不是你想的这般简单!”
头一页,仅此几个字眼。崔冬梅看得挑眉一笑。哼,陛下不是简单人物,难不成你杨琮就是简单人物了。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杨家人,装什么孙子。
翻开第二页,“切莫觉得我小人,这多年来,我跟在陛下身旁见得多了。你如此冲动,无非是听闻我和刘三娘。冬梅,我和刘三娘万万没有什么!都是不得已,你要体谅。”
崔冬梅:体谅,我提剑而来!
再翻开,“莫要冲动,你再等等,等我了了刘三娘,便向陛下请旨。你我总角相识,情分难得。我在清风楼等你,你听我解释。”
清风楼,鬼才去!
崔冬梅捏捏衣角,气得嘴角歪斜,好个杨琮,你就算是等到地老天荒,我也不会去见你。
像是明白崔冬梅所想,下一页写着:“你若不来,我亲自去寻你。”
“并非威胁,委实一两句说不清楚,你来,我一句句给你解释。”
看到这里,崔冬梅蓦地起身,一手拍在案几上,砰砰作响。
我崔冬梅何等人物,岂会被你一骗再骗。今日清风楼,定要将你施加与我的一切,拆分开来,一点点,一丝丝,返到你身上。
报仇而已,若是太过痛快,岂非是对敌人的仁慈。
是以,半个时辰之后,崔冬梅乔装打扮,出现在清风楼后门。崔冬梅堪堪下了马车,便有伶俐的小子上前,引她去雅间。
内间,仅有杨琮一人,连素日里寸步不离的内侍也未见。他月白广袖长袍,银线点缀星光,不消任何动作言语,为这素雅至极的雅间,平添几分金贵之气。
许是常见,崔冬梅不觉他今日有过刻意打扮,寻常入内,散去红狐斗篷。
“寻我作何?赶紧说来,我还有事。”
杨琮回头,“莫急,先尝尝清风楼的点心。我命人上了几种团子,是你最爱吃的。”
“套近乎?你瞧我稀罕?”崔冬梅半丝好脸色也没给。
男子不觉生气,“尝尝,”不顾她的拒绝,递过去一碟子香酥饼。
崔冬梅哪里忍得住,“你有话快说,我一会子回家。”
少年笑笑,“你啊,还是这模样,心绪不定,容易被人寻到短处。往后万不可如此。算了,你不爱听这些。今儿个我来赔罪,不同你计较。冬梅,此前议定的你我之事,我那日刻意避开众人同你说,再等等,你为何如此沉不住气呢。”
女子嗤笑一声,“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她的话,着实不算悦耳。
杨琮听得蹙眉,“冬梅,你以为你找到陛下,向陛下说那些糊涂话,就能将我比下去?你真是……”
见这人言语中透出几丝小看自己,崔冬梅越过他,一径点明,“真是什么,真是难堪大任么?你以往是不是如此看我,暂且不论,而今我们之间没了干系,你再来胡说,我可是不会饶了你。”
男子不以为意,自以为宠溺道:“好,饶不了我便饶不了我。不过,你总不能上赶着去赏花宴吧?名为赏花,内里却是替陛下选妃。年年都有,年年不成。再者,陛下前脚绝了你所求,后脚再赶着上去,我认识的冬梅可不是这样的姑娘。”
他从未将冬梅种种行径看在眼中。
他想着,不过是小姑娘受了气,胡言乱语罢了,哪里值得当真。
“照你这般说来,我合该在府中等你?”崔冬梅灿然一笑,恍若春日朝霞。
明知她心中存了气方如此说道,可杨琮仅仅安抚两句后,转而开始说起自己的不易。
“你也知晓,我虽入主东宫,却身份尴尬。成王府中两位公子,定王议亲在即,将来子嗣必不会少。按宗族礼法,他们俱比我亲近。即便是陛下一直不成亲,没有子嗣,我的处境也艰难至此。冬梅,我们相识多年,我想,你明白我,你再等等,等我料理好一切。”
“哼!等你料理好一切,等着刘三娘成为太子妃么?”
杨琮听罢,心道一声“果然”,继而狡辩,
“不知你从何处听得这些莫须有的。刘三娘,我和她走得近无非是因她祖父乃中书令,常伴陛下左右,知道的消息多了些。我和她,毫无男女之情,你要信我!”
女子听不得他继续胡编乱造,
“你既已定下刘三娘,还来寻我做什么。你当我崔二娘子是个什么落魄户,猫猫狗狗来我跟前,我都得好生伺候。杨琮我告诉你,去你的春秋大梦,我崔冬梅行得端做得正,奉行君子之道。你那承恩殿的太子妃之位,捧到我眼前,我还不定看得上呢。”
男子似未听见她言语中的怒气和决绝,自顾自觉着冬梅不过是姑娘家生气,哄哄罢了。
“胡闹!你生气,觉得我和刘三娘有何不妥,你来寻我说话便是,捅到陛下眼前何意。你以为,你说两句好话,便能使陛下忘却早年之事,立你为妃,从而欺我一头,使我后悔么?!冬梅,你好好想想,且不说陛下会不会答应选妃立后,即是答应你入宫,届时你为后妃,我为儿臣,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你想清楚了不曾?你,哎,你莫要使性子,莫要胡闹。这事闹到这般地步,适可而止吧。”
适可而止,胡闹任性……事到如今,这厮琵琶别抱,定下旁人,居然有脸转过头来说她崔冬梅!
当真是好不要脸。
从前,一向来去匆匆的崔冬梅,最喜欢的莫过于太子杨琮的温言软语,她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言语。可以抚平人心,可以送走烦躁不安。
而如今呢,再听他用柔声的语调,说起宽慰的人言,她只觉得恶心,从内心深处泛起恶心。
他的行事,目的在前,人心在后。话说成什么样,全凭他想将这事办成什么样。想让她安定下来,便说自己无可奈何,说她性子浮躁。
从前的从前,她以为的一切美好,都是假象,都是虚妄。
冬梅蓦地起身,居高临下看向端坐的杨琮,一字字一句句说道:“你作何想法,我身为臣女,不敢也不能干涉。至于我的婚事,自有我自己做主,若是不成,尚有我父母亲长。臣子家事,想来也轮不到太子殿下做主。再者,你和刘三娘,男男女女,鸡鸣狗盗,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切莫将我牵扯进去。最后,我能否成为后妃,想来,太子殿下说了也不算。”
说罢,崔冬梅朝外走去,一点眼神也不落在杨琮身上。
及至雅间门口,披上斗篷,崔冬梅转身,“你若再如此威胁于我,亦或是将我从前与你的狗屁约定,传到外头,赶明儿你和中书令三娘子的事,满城皆知。”
崔冬梅朝外走着,突然右手被人拽住,她扭头看来,只见杨琮不知何时跑了过来。
“冬梅,你听我说,我和刘三娘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你要相信我。我是见过她几次,可你也知道,我在朝中艰难,她祖父是中书令,位高权重,拉拢过来,于我而言只是手段。最要紧的,你要相信我,我们这多年都过来了。我心中只有你,再也放不下其他人。”
他说,我的心中只有你。
天大的笑话!
原有些克制的崔冬梅,听得这话,突然爆发,一把甩开杨琮的手。
厉声斥责,“你心中只有我?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想一想,是不是只有我?你有你的天下,你有你的抱负,你有你的酸楚和无助,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可即便你是这样的你,不完美的你,我从前还是一心一意待你。你说,太子地位不稳,不宜早成亲多惹事端,好,我顺着你,事事小心,从不使人知晓。
你说,我脾气性子不好,太过肆意张扬,好,我收敛,我改。
可到头来呢,你却跟刘三娘搅合在一块儿。
搅合就搅合了,我崔冬梅权当自己眼瞎,权当自己被狗咬了,
这般行径摆在眼前,你还要来告诉我,你心中只有我!
哼,杨琮,我不稀罕!
这样的只有,你送给旁人去吧。
我崔冬梅,崔二娘子,京都内外,最为明媚张扬的姑娘,我要做回我自己。”
第6章 一墙之隔更衣
“崔二脾气是越来越大了。都是我往日里纵着她,养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再是不能有了。”
回到东宫,杨琮如此想着。靸鞋立在南窗下,看向远方。夜晚的东宫,参天松柏森森,散落四处的宫灯,莹莹散发光亮。
杨琮有些焦躁。
皇祖母一直致力于给父皇寻一门亲事,定王也在寻亲。宗亲这多人当中,他们全都比他杨琮合适。他一个养子,占着父皇长子的名头不说,还侥幸成了太子。这般境况之下,他好容易得了中书令的支持,在前朝多出一二人手,崔二该当为他庆贺,为他高兴才是。
哪能如此骄纵,如此不堪。
不过是一个刘三娘,往后定然还有陈五娘,周五娘……难不成他一个天朝太子,还要几次三番停下手中事务,去哄一个刁蛮的小娘子开心。
真以为她背靠河间侯,就能在京都,在东宫横着走了么。
河间侯是开国功臣不假,和父皇有着袍泽之情不假,可出生世家,早晚会令父皇不喜。不是发配便是束之高阁。她崔二没了显赫的身世,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暂且不搭理她,好好冷静冷静。
翌日一早,杨琮早早起身,好一番打扮,又问了陛下现如今心情如何,末了,到立政殿寻陛下。
“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陛下一身常服,说的话也似寻常百姓。
父子两个一番闲谈,从近些时日京都衙门悬案,到河东路干旱,又说到哪个朝臣告假好些日子,快一百来日了……从朝政到坊间闲话,他们说起话来和一般父子,没什么两样。
好一会儿之后,陛下突然问道:“你来,所为何事?”
太子连忙起身请罪,“父皇,儿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