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弄春柔 > 弄春柔 第137节
  “我无事,”薛柔回过神,面容被屋内暖气蒸得几分红,“让我想一想。”
  “让我回宫,与赵旻他们商议。”
  薛仪闻言连忙道:“我已让婢女代笔,给谢寒去信,问他陛下近况如何,一旦有消息,我便递进宫。”
  闻言,薛柔勉强笑了下。
  “多谢阿姐。”
  甫一回显阳殿,她便道:“让赵旻过来。”
  皇后屏退其余所有宫人,将近半年来所有军报和一份宽大舆图悉数铺展开,放在案上。
  待同赵旻复述一遍薛仪所言,皇后指着一处城池:“一个月前,陛下在这里。”
  她眼睫颤动,“我不懂兵法,你却懂,你看这里是否险峻,易守难攻,有没有可能是吃了败仗?”
  赵旻却指了指两个月前大军所在之所,冷静道:“这里易守难攻,既已克此城,后面没那么难。”
  “但是娘娘莫要忘了,两个月前,此城郡守投降,大军入城之时却遭暗算,武安侯世子瞎了一只眼睛。”
  “大将众目睽睽之下受伤,极伤士气,何况战线拖延得久,又将近过节,将士难免思乡。”赵旻声音也有些抖,“有个鼓舞士气的方法,先帝用过,几乎大昭历代尚武的君王都用过。”
  薛柔也想到了,“他不会的,亲自上阵太过危险,彭城王世子定会在一旁劝谏。”
  赵旻反驳:“他们劝谏归劝谏,陛下会听?”
  “郡守投降前,两军便磨了许久,又遇诈降,那种情况下,哪怕是你亲自去劝,他也未必听。”
  薛柔盯着舆图,心底承认赵旻所言,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才道:“我要去一趟朱衣台。”
  第104章 大结局(下……
  “倘若他昏迷了, 必然不会泄露丝毫消息,彭城王收到的信应该是陛下亲信代写,他的亲信就那几个, ”赵旻语气幽幽,“没有一个同你关系紧密,包括顾灵清,你确定他会主动联络你?”
  薛柔嘴唇干涩,闭了闭眼道:“倘若是顾灵清,定会传消息给我。”
  但陛下出事,顾灵清的情形恐怕也不会好。
  倘若她现在命顾又嵘派人去前线, 一来一回,需要的时间太久。
  薛柔看了眼赵旻, 道:“罢了,再等几日。”
  华林苑政变她都经历了,不过等上几日而已, 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显阳殿内的宫人眼瞧着皇后一日比一日焦灼。
  直到七天后, 前线传来消息, 陛下身体不适先行回朝。
  算算传信需要的时间,他们已经在回京路上。
  薛柔紧盯着纸上分明字迹,脸色时青时白。
  既然捷报频频,并无败绩,依谢凌钰的性子, 怎会因一点不适就回洛阳。
  七日前,她已在朱衣台下令, 命各州郡朱衣使一旦发现有人自军中来,拜访诸王,定要星夜兼程告知显阳殿。
  昨夜, 河间郡的朱衣使传讯,说有军中打扮的人登河间王府门。
  薛柔眼角抽搐一下,不敢细想,旁边的赵旻面色则骤变。
  “现在用朱衣台,最好的办法是命一人假扮皇后,在大军班师回朝前躲起来,陛下无事便皆大欢喜,若有事让她代你去死。”
  赵旻说话毫无忌讳,“毕竟,谁知道陛下情况如何,彭城王父子不满薛氏已久,若效仿李斯赵高,一路秘不发丧,待回洛阳,娘娘该如何自处?”
  薛柔突然轻声问:“为何要躲?”
  “他们好好的寻河间王做什么?”赵旻拍案,一声骤响,“皇帝膝下无子,若是驾崩,论起资历亲疏,理应河间王继位。”
  薛柔听见“驾崩”,嘴唇泛白,知道眼前人所言句句在理。
  中宗继位时,一片仓促中被推上御座,太后命众臣慌乱中跪拜,便算他登基为天子。
  自那刻起,中宗便有资格命令朱衣台。
  薛柔偏过头,摸了下自己耳坠,轻声问:“难道我要一直躲?”
  新君继位岂能放过薛家,做庶民死,还不如做皇后薨。
  至少能让河间王一辈子背个谋杀皇后的罪名。
  赵旻幽幽:“陛下当初可是想拉着你一块死。”
  “他气糊涂了,”薛柔顿了许久,仿佛在思索,随后语气笃定,“他不会的。”
  她深吸口气,“我不走,也不离宫,就等着陛下回来。”
  皇后坐在窗下,看着那张挂起的舆图,微微仰头静默许久,命流采进来。
  “去找顾又嵘传我的令,御驾回宫那日,尔等潜于显阳殿,倘若诸王意图对我不利,则是谋反,格杀勿论。”
  就算真敌不过宗室,也要带几个下去。
  流采默然一瞬,转头向朱衣台奔去。
  留下赵旻,看着皇后绣着凤凰的宽大衣摆,想出言劝说几句,却不知从何劝起。
  “我之前已经命沈愈之去军中,”薛柔声音缥缈,“他会及时赶到的,对不对?”
  赵旻眼皮一跳,想说沈愈之一把老骨头走得慢,人于困境中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但又不忍心,眼前皇后的侧影,让她想起薛韵知道谢元彻中箭后的模样。
  也是这样,坐在舆图下盯着一座座城池山林。
  赵旻语气不自觉柔和,“会及时赶到的,沈愈之是神医,比大罗金仙还有用。”
  *
  “这都已经几日了!我皇兄怎么还没醒?”
  一声暴喝,谢寒终于忍不住对军中那些郎中摔杯子。
  “庸医,都是庸医,”他在帐中转了几圈,“还有你们找的狗屁当地郎中,也是一个比一个无用。”
  跪在地上的男人瑟瑟发抖,“世子,陛下昨日醒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谢寒咬牙揪住他衣领,“我皇兄只是睁眼,都没说话,你管那叫醒了?”
  上官休进来,示意那群郎中出去,别惹日渐暴躁的世子。
  “你迁怒他们有什么用,这是中羽卫的毒,那几支箭是冲着陛下来的。”
  上官休苦笑,庆幸陛下自幼习武,那箭只是擦破一点皮,否则恐怕不是昏迷中高热不退,而是如英宗那般死在马上。
  谢寒冷静不了半分,“顾灵清何时能回?他也是废物一个。”
  出事当夜,顾灵清便潜入敌营寻解药,至今还没回来。
  因皇帝尚处昏迷中,回京的仪仗行进极慢。
  上官休看了眼陛下,沉默中忽然开口:“倘若真有意外,我们是否要秘不发丧。”
  谢寒眼皮一跳,父亲信中之意的确如此,哪怕是陛下清醒了,也会同意这一做法。
  若将天子如今情形昭告于世,南楚必然猛烈反攻,好不容易开拓的疆土又要还回去。
  一滴滴眼泪落在地上,谢寒擦了把脸,也顾不上被上官休笑话,呜呜咽咽开始哭。
  榻上传来一声咳。
  许多时候,皇帝能听见他们说什么,只是太过疲倦,张不开口,眼皮也如有千钧重。
  这两日的药方似乎有点用,他多了些气力。
  感觉到心腹在身边,皇帝嘴唇动了动,初时太轻,重复几遍后,他们终于听明白。
  “走快些。”
  高热不退中,他总做梦,反复看见宫中那人的脸。
  梦见阿音伏在他身上哭,说宗亲们都不喜欢她,恨她入骨。
  问他怎么不听她的话,为什么要亲自上阵,最后问他倘若驾崩,她该怎么办?
  梦里,他想擦去那张脸上的泪水,但是抬不起手,看着眼泪流着流着掺上血色,抬眸质问。
  “陛下想让我陪你一起死,现在我无路可退,刚好遂你的意。”
  他嘴唇微动,“阿音,我说的是气话。”
  醒来后,谢凌钰眼前又浮现她可怜的样子,又想起先帝驾崩前帮薛韵隐瞒弑君之事,竟留下那么大的破绽。
  又想起先太后那样的人,也会在丧仪上被迫拔刀砍向手臂。
  皇帝越想,越是不放心,梦中熟悉的桃花面出现越发频繁。
  或云鬓峨髻,或乌发散乱,或着夏衣或披狐裘,但都在哭。
  他的记忆混乱不堪,时常恍惚中回到洛阳宫中,抱着刚成亲时的阿音,面对她冷淡朦胧的泪眼,喉咙发紧抚着她后背。
  转瞬又觉得衣角被谁拽了下,低头一看是八九岁时的薛柔,杏眼圆睁,偏过头抽抽噎噎问:“陛下,我明日不想来式乾殿了。”
  再一眨眼,无论怀中人还是稚童都消散不见,抬眸看见树上爬了个豆蔻少女,正拼命够纸鸢,看见他慌里慌张摔下来。
  他上前一步想接住她,却没接住,少女摔在地上痛得掉眼泪。
  谢凌钰猝然醒来,头痛欲裂到差点又昏迷过去。
  分明多年前,他接住她了,但梦里无论什么情形,他都没用至极。
  皇帝的噩梦之中,没有病痛没有灾厄,只有薛梵音,醒来只余无边无际的恐惧。
  他从不知惧怕为何物,此刻却恐惧身死之后,留下妻子独自面对如狼似虎的宗亲。
  这份恐慌如潮水将他吞没,以至于让他费劲张口,说了中毒后最长的一句话。
  “加快行军,朕还剩最后一口气也要回洛阳。”
  谢寒嘴唇动了动,拼命点头。
  谢凌钰叹息,“让顾灵清回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