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那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淡青衣裳的女子来,正与她看了个面对面。
“你不是她身边的青蝶吗?怎么在这里?”杜若看着那人问。
青蝶对她屈了屈身:“姑娘让我留下。”
杜若点点头:“她是不放心。”转身往银瓶的院子里继续走,青蝶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银瓶的院子叫“落霞浦”,因为这里有水,夕阳西下时能看见水天辉映的景色。但是银瓶嫌落霞浦不够富贵,便改名叫“明珠院”,喻为自己这颗明珠在此。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公主的院门前探头探脑?”杜若才站到明珠院门前,立刻闪出一个侍卫来,对她疾声厉喝道。
“烦请告诉你们公主,就说紫衣侯的亲戚来访。”杜若并没有被吓着,看着侍卫面色淡然地说。
侍卫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身穿官员人家家属才能穿的服饰,便点头让她稍等。杜若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侍卫很快回转,伸手请她进去。杜若轻点头,迈开步子走进了明珠院。
银瓶公主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大婚当天被人摆了一道,不但失去了万贯财物,最后还只是跟一只被人捧在手里的公鸡拜的堂!若是只这样也就罢了,好歹云遥这个新郎最后还是回来了,可是她在新房里干巴巴地坐等了一个晚上,也没见云遥来。如今在这紫衣侯府,她的身边围着自己带来的人,安全倒是安全了,可别人也不过来她这里。明明同在一个宅子里,却隔着一道墙像是两个世界,冷清的可以。
今天是新婚的第三天,银瓶已经两天没看见云遥了,命人去请,总也找不到人影,有心想大闹一场,可想大闹的对象都看不见,让她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正在屋子里横看竖瞧哪里都不顺眼时,有人来报说,云遥的亲戚来看她。银瓶立马来了精神,想着只要有人肯来她这里,她就说什么都要收服了对方,好帮她说话。
“快请。”银瓶忙收拾了一下身上,出去见客人。
“你就是驸马的表妹?”看了下面消瘦的女人一眼,银瓶心里嘀咕,怎么这大唐的女人一个两个的都瘦的跟个竹竿似的?难道这里是以瘦为美的?那自己要不要想办法也瘦下来呢?
“是的。”杜若施了个礼,并不是很尊敬恭谨的那种,只是平辈之礼,银瓶不觉得,可是一旁被改了名的雪鸦就竖起了眉毛。
“你这妇人,这是我们西卫国最尊贵的公主,你为何不大礼参拜?”
杜若抬眼看了雪鸦一眼,淡淡道:“你也说你家主子是西卫公主,这里是大唐,是紫衣侯府,我为什么要拜?倒是你,谁家的家奴这么没规矩,主子还没开口你个奴婢先叫唤上了!”
雪鸦也知道自己确实逾越了,怒瞪一眼,向银瓶告罪。
银瓶皱眉。她本以为杜若主动来看她是表示亲近,她还想着怎么拉拢杜若帮她呢,可看眼前这情形…还是小心应对再说吧。
“这位表妹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也请不要见怪我的侍女。我们西卫国的风俗原本就跟大唐不同,对尊卑礼仪看的很重。在皇宫里,能得主子相信的奴婢都是高人一等的,代主发令都是常见,就是在外面都比一般官宦人家要高贵很多。我们刚到大唐,侍女一时没习惯过来,忘了此处不是西卫,还真是对不住。”银瓶这一番话里带刺说出,雪鸦立刻神气十足地站直了身子,瞟了杜若一眼,眼里带着得意。
杜若仿佛听不出银瓶公主话里的刺,很不在意地点头:“大人不计小人过,做主子的自然不能跟个下贱的奴婢计较太多,只要你们记住现在是大唐的地盘,记住入乡随俗就好。”
银瓶一番发难如同一记重拳打在了一堆棉花里,顿时垮了脸,雪鸦也没了精神。
这女人是来找事的!银瓶看了杜若漫不经心的脸色,心里肯定。
书房里,东叔向云遥报告杜若去看银瓶公主的事,问他又什么看法。云遥摇摇头,静默了一下站起身来:“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们也去看看。”东叔点头赞同。一个杜若都能搅风搅雨了那些事,如今再加一个有人也有实力的银瓶,还真是让人不可不防。虽说杜若现在看起来有些两样了,但是人心难测,谁知道那是不是假相。
云遥并没有走向明珠院,他先进了“忘轩”,从那里进入一座假山中,拂开藤萝,下面赫然是条暗道。云遥交代东叔看好院门,不许任何外人进来,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暗道很宽,云遥从怀里摸出夜明珠,珠子的光晕立刻照亮了身周十步之内。云遥对那珠子发了会呆,这才往前走。转过一个弯,前面出现一道石门,云遥知道已经到了。伸手启开石门上的机关,那门毫无声息地缓缓移开,露出一丝光线来。
收了珠子,闪身进去,头上银瓶的声音已经听的清清楚楚。云遥不再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静听。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指本公主及不上那个女人吗?”银瓶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
“你觉的呢?”杜若悠然的声音响起,淡淡地,从容不迫。“你知道吗?紫衣侯,我表哥他原来过的不是多好,因为你们西卫国的阴谋诡计,让他在别人肆意玩乐的年纪早早地背负起了山一样的责任。如果不是护国公主的出现和帮助,我表哥他现在还在四处奔波劳累,如果不是那个你看不起的女人,你现在住的明珠院根本就不存在。你说你及得上她吗?”
云遥愣了。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杜若会说这样的话,她不是一直恨晚亭入骨吗?
“就这点小事情算得了什么!这些本公主只消动动手指头就可以做到,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呢!嘁!”银瓶公主冷冷地嗤笑一声。
“是,你是公主,自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可是那是靠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吗?你不过是仗着自己命好,投了个好胎罢了!”杜若毫不留情地回击。
“若只是这个,我也犯不着跟你说。你知道在你用卑劣的手段留住紫衣侯让所有人都不知他的生死时,我们大唐的护国公主是怎么做的吗?她连夜赶去了边境,去寻找去营救。她不顾安危的结果,却是被你夺走属于她的幸福!这样的你,纵然是尊贵的公主,又凭什么让我来给你下跪?”杜若冷傲地说着,气的银瓶暴跳如雷,更让云遥一头雾水。
这个杜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她的性子早已变的古怪,能跟她说上话的人几乎没有,所以她跟银瓶公主做对倒也没什么稀奇。可是她帮着晚亭说话那就真是太稀奇了!
云遥奇怪,藏身在另一边的青蛾也是奇怪的直挠额头。细微的声音引得云遥看向她藏身之处,青蛾尴尬地笑笑,轻轻走了过来。
“这么不小心,以后我怎么敢让你做事?”云遥看她一眼,淡淡地说。
青蛾才要开口,忽听头上响起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和银瓶冷笑的话。“这是你要作死,本公主就成全你。”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急忙阻拦:“公主息怒。公主,这里是紫衣侯府,她毕竟是驸马的表妹,又打着来看你的旗号,不管真心假意,人家既然来了,咱们不好好招待也就罢了,这会还把她打一顿,她这带伤出门,不是凭空落人口实吗?”
银瓶暴躁道:“她如此辱我,我还要对她客气?真是气煞人也!”
那苍老的声音只是解劝,一再的要银瓶大局为重。
云遥摇摇头,转身往外走,青蛾急忙跟上。等他们出来,青蝶正等候着,见了青蛾问杜若此来何事。青蛾把听到的话一说,青蝶也不解了。想了半天才道:“也许,是姑娘那天的一番话让她改变了吧?”
杜若经过忘轩的时候,青蝶正等在那里。
“上官夫人。”青蝶看着她:“你的神色好像不太舒服,有没有看过大夫?”
杜若一愣,看了看青蝶点头:“我忘了,你懂医术的。你看出来了?那就好。记住,我来看望银瓶公主的时候是好好的。”
青蝶对她的话有点懵懂,杜若也不解释,直接走了。却在出门时顶头遇上云遥。
杜若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瞬间又消逝无踪。
“侯爷。”杜若淡淡地叫了声。云遥朝她点点头。
“最近还好吗?”云遥问。
“好不好,你不都看见了吗?”杜若嘴角抿起一丝自嘲。
“这次我真的要走了,再也不会打扰你了,你自己多保重。”杜若低头敛衽一礼,转身继续往外走,踏出两步,忽然回头看向云遥:“我的一生都是错,这次但愿不会再错了。表哥,这次应该是真正的能帮你了。”说完一步跨出了大门。
“她在说什么?”云遥有些不懂。
青蝶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姑爷,她已经中了魇草的毒很久了!可能…”青蝶没有继续说下去,云遥却已经明白了!
皇宫里,建元帝一脸的无奈。
“皇上,这就是小女留给皇上的信。我们也不知道她会这么烈性,竟然假装要去清心观,暗地里却走了。都是臣教导无方,才让她如此任性妄为,还请皇上恕罪。”南宫铉带着萧墨笛和南宫黰跪在御书房里,口称有罪却不说请皇上降罪,反而说恕罪。
多年的君臣共事让南宫铉清楚,建元帝最喜欢干的就是打蛇随棍子上,你要真说请他降罪,他就能真的给你弄个罪名出来收拾你,很多人都是倒在这个枪口下的。
建元帝身边站刚回来不久的太子秦曦,此刻他正盯着那张散发着淡淡荷叶味的的浅绿纸笺,那上面题着几行簪花小楷。
第196章 珍重别拈香一瓣
看着南宫铉一家退下后,建元帝才冷下了眼神,握着拳低声哼了句。离他近的全福听的分明,似乎是“妖孽”两个字,顿时吓得把头垂得更低了。
太子东宫,书房里,秦曦和秦煦云遥分别坐好。
秦曦把手里捏着的那张纸笺放到桌子上。秦煦伸手拿起,看那上面写着: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云遥闭起了眼,却掩盖不住嘴角的那丝苦涩。风住沉香花已尽,这是她的真正心声罢?物是人非后,留在这里只有沉重的哀愁,所以她选择了远走。
秦煦叹口气,看着窗外的树发呆。她走了,这个京城瞬间失去了欢乐,他的世界也瞬间没有了颜色。
秦曦只是盯着那张纸,好像要从那纸上看出什么来。三个人都各怀心事,默然不语。
丹霞宫的门被轻轻推开了,默坐在窗前的贤妃没有回头,她的脂粉未施,现在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鲜活的颜色,只有黯淡的苍白。
慧妃缓缓地走近,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打量着她。
“姐姐,近来可好?”语音轻松悦耳。
“劳你惦记,总算还没死。”贤妃转头看她,淡淡地回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许是很久没有人跟她说话才这样的罢?慧妃抿了抿唇。
“姐姐,在这宫里可不能随意说这种话,那是犯忌讳的。姐姐忘了?这还是你教会我的呢。”
贤妃微侧了头看她:“慧妃娘娘今天大驾光临是为了秋后算账来的吗?”
“瞧姐姐说到哪里去了。”慧妃掩嘴微微地笑:“妹妹是感谢姐姐以前对我的特别照顾,想着好久不见姐姐你,才特地来看姐姐的。姐姐可不要错怪人呢!”顿了一顿,又接着轻声笑道:“就像当年在太子府邸,姐姐对莫陌一样。”
听到莫陌这个名字,贤妃的眼里瞬间暴出戾气,脸上也不复平静,她赫地扭头瞪向慧妃:“我都说过那不是我干的,为什么你们都要把那件事套在我的头上?”
慧妃轩了轩秀眉:“那件事的确不能完全怪你,但是后来呢?你敢说你没有再害过她?还有玉琬和我的晗儿!这都跟你没有关系吗?”
慧妃问的咄咄逼人,贤妃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在这深宫里,本就是尔虞我诈,谁又怪得了谁?你们怪我,我又怪谁去?怪他利用我吗?怪他给了我希望却又让我失望吗?无论如何,你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我呢?”
“你和闵芳平两个勾心斗角我不管,可是你万不该把手伸到我的身边来!你知道我当初孤身进宫有多害怕?只有她们两个关心我,我被你罚跪在夜雨里,得了伤寒,太医得了你们的关照不许救治我,要不是玉琬整晚的守着我,莫陌为了救我亲自去山上采药,我今天怎么能站在这里?可是你呢?明知道她身怀有孕又累了一场,你还把那个该死的桂花头油滴在她的必经之路上!你,你还敢说你没责任?”慧妃恶狠狠地瞪着贤妃,眼里是无限的悲伤。
当年她年仅十三就入了宫,身边的两个人还是家族派来监管她的,她在皇宫里只感觉害怕和孤独,她只想躲在哪个角落里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可是因为找一张被风吹走的红梅图,她被建元帝看到了,于是遭到了爱建元入骨的上官云烟百般刁难。那个时候没有人敢跟建元帝正在恩宠不断,风头正劲的上官云烟做对,就连闵皇后还要让她三分,更遑论他人?所以她的苦只能挨着。
直到那一天,忽然走过来一个眼睛灵秀至极的女子,从头顶着瓷碗,正摇摇晃晃的她身边走过。当时她已经撑不住了,直直地往一边倒下,那个女子忙上去一把扶住,然后就睁着那双如泉水一样的眼睛问她犯的是什么错。
旁边监管的太监急忙上前阻止,说这是云侧妃的刑罚。那女子笑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也犯得着刑罚人?碎了个碗就让人填补上呗!你跟侧妃娘娘说一下,就说这个丫头我带走了,我看她好像有点发烧的样子。”说着就扶起她要走。
那个太监不认识她,立马拦住不许走,还厉声呵斥,那女子毫不在意地推开太监,对吓的瑟瑟发抖的她说不要怕,有什么事她都会担着。
“大胆贱婢!你是哪个宫里的?”太监见不给他脸,气的想要上来打人。
“我啊?我叫莫陌。今天刚来。”莫陌说完就扶着她走了。
那晚她烧的厉害,身子忽冷忽热的,莫陌才来宫里不认识人,见请不来太医,就派另一名叫玉琬的女子守着她,她自己出宫去采药了。
慧妃醒来的时候,看见她的床边趴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的裙脚还带着些未干的泥点,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这时一个宫女走进来,见她醒了,忙过来试了试她的额头,微笑着轻声问她现在感觉怎样?又指着趴在那里的人对她竖起食指轻嘘,示意不要吵醒了那人。
“姐姐,你们是谁?”她轻轻开口,却依然惊动了床边的人。
“你醒啦?让我看看,嗯,烧退下去了,你没事了。”这个女子慧妃记得,她叫莫陌。于是她在枕头上向她道谢。莫陌让她好好休息,说其他的事都交给她。
不知为什么,慧妃对莫陌说的每一句话都下意识地相信,虽然这个女子长的并没有多么的倾城倾国,可她却有一双谁也没有的眼睛,那里只有一汪清泉没有其他。
后来慧妃才知道莫陌的来历,那时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位份了,没人敢轻易欺她。可是奇怪的是莫陌一直都没有封号,在东宫里,她连个美人都不算。慧妃一直不懂,建元帝对她那么特别,为什么不给她封号呢?这个问题她问玉琬,玉琬摇头说不知道。她又问莫陌,莫陌却笑着说她不属于这里,所以不要封号。
她不懂,直到那天建元帝登基,她才懂了。
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皇宫这只金丝笼,也不是每个女人都会爱一个人爱到丢失了自己,即使是给她天下。
“我们都不懂皇上,真正懂得他的那个人果断地放开了手,论聪敏谁也及不上她。”慧妃走出丹霞宫,贤妃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我们,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慧妃停顿了下,幽幽回道:“不在乎,才能心安。心安,才会觉的幸福。”
宫门缓缓合上,夹杂着一丝叹息,在慧妃耳畔回荡。
“灵犀,接下来你要怎么做?想出宫吗?我能帮你。”慧妃看着灵犀的脸庞,“你跟你姐姐玉琬真的不大像呢!”
灵犀笑笑:“有劳娘娘费心了。”回头看了一眼合上的宫门:“她也有点可怜。”
“这宫里谁不可怜呢?尤其是爱上那个位子上人。”慧妃抬头看天,天很蓝,蓝的让人想沉睡。想必宫外的天空会更美更蓝,只是她已经老了。
*****************************
又是一年梨花开,两骑骏马喷着响鼻停在梨林中,马上的一对青年男女翻身下来,两人的怀里都有一个粉嫩嫩的小娃娃。
“俞大哥,这里就是芙妹妹的埋骨之所了!三姐姐把这里收拾的好美呢!”女子侧脸看着身边的男子微笑着说。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映在女子微黑的脸上,眉眼轩丽,正是一去多年的晚风!
她身边的俞毅回她一个深情的笑容,托了托怀里的小娃娃,看那小小的粉嫩脸蛋正睡的香,不由他不爱进心里。
“你瞧这两兄妹,咱们在这马背上一路颠簸累的半死,他俩倒好,还呼呼大睡。”伸手轻抚了一下幼儿的脸蛋,俞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