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回来。”白王咬牙,“谈什么?”
“我需要你对我坦白一些事,”宫忱道,“如果你能立血誓不说一句谎,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你觉得,怎么样?”
白王冷笑:“好大的口气,有本事,你今日不杀我爹……”
“好。”
白王猛然看他,“你没骗我?”
“我也立血誓。”
“不只是你,你要让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杀他,能做到吗?”
宫忱淡淡道:“我知道你们为了掩饰自己的位置,伪造了好几个天劫,秦玉他们就被骗过去了,不过,我没有通知他,这里只有我的人。”
“只要我不开口,没人会动你爹。现在,你愿意跟我谈谈吗?”
。
两人立血誓时,迟秋抱臂昂首,气势十足,并悄悄询问徐赐安:“徐公子,首领是肯定赤斫会死在天劫之中吗?”
“未必。”
“那他是打算立个假血誓吗?”
“不是。”
“那应该就是他有办法即使违背血誓,也不会被反噬吧。”
“无。”
迟秋就张大嘴,震惊地看着他:“徐公子,首领最近脑子没出什么问题吧?”
徐赐安“嗯”了一声。
“嗯,是指有,还是没有?”
“…………”
。
“你问吧,”白王吃力地撑起身来,冷笑一声,“无非就是想知道这些年和你当兄弟的到底是谁,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白王并不意外,这不难猜。一个伤他害他杀他,一个拼死拼活救他,傻子也能辨得出来。
“你是,”宫忱却低低道,“小棉花。”
这三个字轻飘飘落地的刹那,白王仿若被什么重物击中脑袋,嘴唇苍白,恍惚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记起来了?”
“是,我记起来了。”
——
宫忱不是最开始就喜欢扣手指的。
最初,他没事老瞎扯衣服上漏出的那一缕棉絮,总想着扯完这一截就不扯了。
有次越扯越多,越扯越多,一回神,新买的棉衣左袖空了一大块,还烂了个洞,他不敢让娘亲知道,悄悄从家里拿了针线出门,在冰天雪地里打着哆嗦缝衣服,一不小心就划到了手,把一团棉花染红了。
他有点儿郁闷地想,这下好了,本来只要挨一顿教训,现在要挨两顿了。
四周似乎是有谁看不下去了,发出一道嗤笑:“笨蛋。”
宫忱往右后方瞅瞅,看到了一只瘦弱又倨傲的小孩鬼,他什么都没说,又低头捣鼓。
那鬼道:“没听见我叫你么?”
“我吗?你在跟我说话?”宫忱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不是笨蛋。”
那鬼一会:“对不起。”
一会又阴阳怪气地:“连缝针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就是笨蛋!”
宫忱道:“可是我干别的事情很厉害啊,你不许这么说我。”
那鬼一会歉疚:“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会又冷笑:“就说了,你怎么办!”
宫忱:“你要跟我打架吗?”
“不是的,我好饿,没力气打架。”
“来啊,打一架啊!我有的是力气!”
宫忱盯着它看了两秒,忽然嘿嘿一笑:“你是有两种性格吗,真有意思,我才不打架呢,我打了你,到时候爹爹又打我屁股,根本划不来。”
“喏,你饿了,这个给你吃吧。”他说着拿出一块糕点。
小鬼道:“我碰不到。”
“这个简单啊。”宫忱便把手指上的血往上面抹了抹。
小鬼立刻拿去,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后,宫忱还在捣鼓衣服,针脚一宽一密,宽宽密密,宽宽宽密密密,中间打了七八个结,更怪的是,这么多个结,还是一扯就松。
宫忱愁得抱脑袋揪头发。
它:“你把针给我!!!!”
那针在它手里好像自己的手一样灵活,缝上的线不知道精致了多少。
宫忱“哇”了声,一脸激动地抓住它的手道:“你和我做朋友吧,我以后的衣服都交给你缝了!!”
“你真要和我做朋友?”
“狗屁朋友,那不是仆人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宫忱一点儿不觉得它古怪,笑嘻嘻地把怀里的好吃的都给了它:“再说,再说,今天太晚了,我要回家了,下次来找你玩。”
它有点馋他的食物:“真的吗?你叫什么啊,我怎么找到你呢?”
“我叫宫忱,我家在——那。”宫忱遥遥指给它看,身上的棉花团掉了下来,“你要找我随时都可以,反正也没别的小孩跟我玩,对了,你的名字是什么?”
它俯身帮他捡起来,怔了一下,因为那团染血的棉花不偏不倚,正好一半是暗色,一半是白色。
小鬼愣住片刻,用手掌托着那团棉花,告诉宫忱:“这个,就是我。”
——
“你就没记起点别的?”白王盯着他,“这双手可不止给你缝过衣服。”
宫忱沉默了半晌,轻轻叹了一声:“所以,那年元宵,我将死之时,突然出现阻止了赤斫的那人,真是你啊。”
“不是我,是我们。”
白王自嘲道:“更准确来说,是他。我根本不会治病,由着他操控着身体把你救了回来。”
“那是他第一次缝合人的心脏,你失血过多,为救你,他取了你爹的魔血,却没想到,那会成为你后来的心疾。”
不知想到什么,白王短促地笑了一下,“命运真是恶心。”
“你出生那日,他家破人亡。而你父母惨死之日,他和家人重逢。我真不理解,他后来什么都知道了,却还能够在你身边待得下去。”
宫忱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么说,你和他共用身体,但不共用全部的记忆?”
“在一个身体里时记忆自然是共用的,”白王冷冷道,“后来,我们学了分身术,我对他依然坦诚所有,他却对我有了隐瞒之事,而且,几乎都有关于你。”
宫忱点了下头:“原来如此。”若非柯岁的隐瞒,他的假死只怕会变成真死。
“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们这样到底算不算是一个人。”
“然后我才想起了小棉花,小时候,我把你们当同一个人来看,只觉得一人能有两种性格甚是有趣,可现在……”
宫忱闭了闭眼,没再说下去,再睁开时,眼睛里冷光和泪光交织:“我明白了。他死了,便是死了。你活着,不等同于他活着。”
“但是,为什么他非死不可?又为什么是他死,而不是你死?”
白王听完这个问题,忽然捧腹发笑,笑得咳嗽不止,好一会儿,道:“你知道么,他和我所有的不同,都是从十六年前在医馆里遇见你的那一天开始的。”
“你那时不过是一个乞丐,我想着杀了便杀了,他却没忍下心来。”
“若问我们为什么必死一个,那肯定是因为我们变得不同了。当一个人有了两个不同的魂魄时,其中的一个就必须死,否则,就是两个一起死。”
“至于为什么死的是他,你难道不清楚吗?”白王嘴角一点点勾起讽刺的弧度,“你觉得他能像我一样,坐在这里看着你和我爹之间死去一个吗?”
宫忱攥紧了手,硬逼着自己听下去。
“他不能,所以,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必须死。”
“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你也无法找任何人替他报仇,因为,那是他自己要死的。”
。
宫忱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实在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身后的宁箫听得怒不可遏,冲上来就吼:“你怎么能说是他自己要死的?!!”
“你们两个之中只能活一个的时候,他放弃了他自己,让你活着,你却说他是自己要死的?”
“我没有让他放弃。”白王面无表情道,“他可以和我争,但他却不争,这是我最恶心他的地方。”
“恶心的人是你!”宁箫发着颤道,“他是做不到夹在兄弟和父亲之间,但他本可以逃走,偏偏你让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你让他没有回头之路,是你逼死了他。”
白王冷漠地看着她,轻轻问:“他死了,只有我获得好处了吗?”
“你娘死在岚城那场祸乱中,你其实也恨过他的吧,但是为什么不恨了呢?”
“还不是因为,他死前,把一身医术都传给了你。”
宁箫忽然脸色惨白,同样说不出话。
。
宫忱长长吐了口气,缓缓站起。
“首领!身后!”
不知看到什么,迟秋瞳孔一缩,猛地朝宫忱大喊,所有守碑人同时冲出。
只见那彻底消散的第二道雷劫之中,一道血肉模糊的影子摇晃着爬起,还没站定,就猛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