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刻,那光团在两人手中毫无征兆地散了开,在宫忱的控制下重新回到了木盒中,让宁箫收了起来。
“看清楚她怎么死的了?”宫忱问。
白王目光空洞:“怎么会……我娘怎么会被一群连灵力都没有的毛贼杀死呢?”
柯蘅缓缓扭过头,语气森寒道:“那群毛贼在哪,我要把他们一块一块剁碎了喂狗。”
“他们么,我不清楚。”
宫忱眼珠子往下转动,道:“不过,要替陆惜叶报仇,你是不是应该先把自己一块一块剁碎了?”
“………你什么意思?”
“当年,她施展了四次复活术后病得厉害,有人将她勾结魔族的消息泄露出去,为保她性命,陆家表面上将她赶走,实际上将她藏了起来,派人月月她送药,时时护她周全。”
“那两年,没有陆家,陆惜叶早就死了。结果你后来不分青红皂白便灭了人家满门。”
“陆家死绝了,只剩她还活着。”
宫忱看着柯蘅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嘲。
“但她又能活多久呢?在岚城的一个宅子里,最终被入室的毛贼失手打死。”
“我不知道陆家在护着她,”柯蘅痛苦不堪地道,“若我知道……”
“若你知道,你依然会灭陆家。”
宫忱的声音简直犹如噩梦一般继续响起在他耳边:“那时,你也不过是一缕游魂,你根本不记得陆惜叶,只是想要重新凝实自身,所以看上了陆家更高层次的控魂术……”
“不、不是……”柯蘅捂住脑袋。
“后来你清醒了,却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为你妻子报仇。”
“但事实上,是你间接害死了她。”
“够了!!!”柯蘅双目赤红地拽住他的衣领,猛地大吼,“你给我闭嘴,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宫忱就冷着眼看他发疯,半晌,轻轻吐字:“那你知道什么?”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人世间那么多人,独独我能看见你吗?”
宫忱扯了扯嘴角,一字一顿道:“因为,陆惜叶的那缕碎魂,就是从我身上取出来的。”
柯蘅怔怔地松开他,颓然向后跌去。
…………
人迷失自我,会入魔。
那魔呢?
魔迷失自我呢?
“会怎样?”陆惜叶曾这样问柯蘅。
“会消失。”柯蘅告诉她。
“消失?”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魔就会消失。”
“到时候谁也看不见他,他就像是一缕野风,飘荡人世间,直到找回自我。”
当时只当作是一个距离他们遥不可及的话题,柯蘅还打趣道:“惜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可能我就在你眼前,你都看不见我。”
“不,”陆惜叶却道,“哪怕谁都看不见你,但我一定可以。”
“嗯?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是叶子。”
“风吹过的时候,叶子总是第一个知道的。”
柯蘅怔了怔,便大笑着摇了摇头。
“惜叶,你又拿我说笑了。”
他不知道,陆惜叶是认真的。
他也不知道,从分别的那天起,陆惜叶就一直,一直在等那缕风来。
天道不公,让她至死都没能等到。
但天道垂怜,又让她通过宫忱的眼睛与他相见。
只是后来谁能想得到呢。
她言行如一,目光如炬,做了那千千万万个人都做不到的事。
她看见了风。
——风却不识旧人。
…………
柯蘅烂泥一般躺在地上。
那原本立足于无坚不摧的仇与恨之上的心境,也如面对宫忱的剑时不堪一击的**,轰然崩塌了。
他浑身力量如指尖沙,飞快散去。
宫忱长长吐了口气。
要真正杀死一个愤世嫉俗的人,最简单也是最残忍的办法,就是让他将那份仇恨对准他自己。
让他杀了他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宫忱可以立血誓答应白王不会动手的原因。
“爹,”白王去扶起柯蘅的身体,嘶声道,“过去了,都过去了,放下吧,今后的日子,还有孩儿陪您一起……”
柯蘅已经神智不清了,好一会儿,恍惚地推开他,道:“你不是。”
白王浑身一僵。
“岁岁呢?岁岁去哪里了啊,”柯蘅痛哭道,“爹找不到你娘,怎么连你也找不见了?”
“老天爷,你对我好残忍啊!”
宫忱没有说话,宁箫上前蹲下,将盛着陆惜叶碎魂的檀木盒子放在柯蘅手中,眼中冷光闪烁。
“你问他在哪里?”
“我告诉你,这些年,他始终一个人奔波在寻找娘亲的路上。”
“他总觉得宫叔当年能看见你不是偶然,所以他不停地在寻找真相。”
“终于,他通过这换体挪魂之法,将宫叔的魂魄与他身体里的东西分离,认出了这是陆惜叶的魂魄。”
“只可惜,在将一切告诉你之前,你放弃了他。”
“你要他死,他便去死了。”
“可他的遗愿,依然是希望你和他娘亲团聚。”
“你随着这缕魂魄去,就能见到陆惜叶的坟墓了。”
宁箫说完已经满脸是泪,她擦了擦,起身,一字一顿道。
“但是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师父了。”
。
其他家族的人纷纷来迟。
地上却已经不见柯蘅的踪迹,宁箫说:“诸位放心,他已经灵力尽失,身体枯竭,你们就当他死了吧。”
“那他那个儿子呢?”
“也该好好算一算账了吧?”
就在众人提出也要废了白王之时,宁箫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一张布帛,但她却一个字也念不出。
宫忱从她手里接过,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封白王的告罪书。
上面将白王所犯的罪责一一陈述。
二十年来,桩桩件件,令人发指,包括承认他化作宫忱的模样炸了云青碑,致十一万无辜之人丧命。
白王已然心灰意败,宫忱将纸页折平,平静道:“白王自知罪孽深重,已经自裁谢罪。”
“如今留下的人是柯元真。”
“他善行无数,未曾害过一人,今日,谁敢动他,别怪我不客气。”
听完几段话,白王浑身一震,满脸错愕,宁箫则掩面大哭。
。
「说好了,若有朝一日我的命落在你手上,你可不能让我死。」
「必然如此。」
宫忱直至今日才明白,柯岁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他在求宫忱留白王一命。
。
宫忱转身,看向宁箫,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宁箫双眸倏地瞪大,惊叫了一声:“宫叔!”
“怎么……”
宫忱微微一怔,才发觉不知何时,他的身体已经倒下了,可是魂魄还站在原地,看着徐赐安极快地接住了他。
“怎么回事?”
“遭了!”宁箫拧眉,“这具肉身承受达到了极限,魂魄被迫挤出体外了。应该还在附近,大家快找找看!”
宫忱看着一堆人穿过自己的魂魄,却到处找自己的模样,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师兄,师兄?”
他跑在徐赐安旁边晃了晃手,没反应,又做了个鬼脸,还是没反应。
既然如此……
宫忱有点不好意思地,抛了个飞吻。
哪知徐赐安忽然抬眸,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吓得宫忱连连后退,这一退,不知怎的眼前一黑,周围的人和物都不见了。
什么都不见了。
又或者,只有他不见了。
宫忱怔怔地站在原地。
该怎么回去呢?
但他很快就没心思想这些了。
不远处,有一个白衣男子姿势随意地坐在地上,挑着眉看他。
宫忱眼睛瞪大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这是一缕很淡很淡的魂魄,好像随时就要散去似的。
“……柯元真。”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宫惊雨,”柯岁有点儿遗憾地看着他,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会为我哭呢,结果没有啊。”
可话音未落,宫忱眼眶就红了。
“诶诶诶,我开玩笑的,”柯岁立马指着他道,“大老爷们的,给我把眼泪收回去!”
宫忱一点儿也不想跟他开玩笑。
刚才那个在众人面前时而冷静,时而咄咄逼人的宫首领一下就毁了形象。
他掉了好一会眼泪,像个小孩子,哑声道:“柯元真,你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
“你把命让给白王,一身医术赠给宁箫,把你娘还给了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