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复活位面神的让步,天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许这具躯体的崩毁程度被放得最慢。
短时稳定没有具体时限,或许是十天半月,也可能是数月一年。
但修真界百年千年也不过一瞬,争取到的时间实在太短。
郁安低眸看着自己苍白的掌心,被熔炼的外伤已经消失了。
筋骨齐全,连空洞的腹部被灵力重新填满。
嗯?
怎么还有灵力?
郁安心中讶然,正要仔细探查,阁楼的门忽然向外打开。
秋夏风动,竹海起浪,一道挺拔人影立在门前。
白衣逆光,侧腰佩着一把皎皎长剑。
拉开门的一瞬间,那人像是察觉到异样,目光直直落了过来。
见郁安坐在床上,正眼神清醒地望着自己的方向,他目光一凝,而后身形一动,顷刻间就出现在郁安面前。
郁安还没来得及看清薛无折的表情,就见对方猛然俯身下来,将他紧紧拥住。
双臂环抱腰身,那压下来的宽阔胸膛剧烈起伏着,冲击带来的重量险些将郁安压倒。
薛无折气息紊乱,将手臂越收越紧,将还有间隙的拥抱不断收拢。
有力的手掌刚开始按着那节细韧的腰,很快挪到清瘦的脊背,将距离一压再压。
直到所有的间隙填满,彼此的心跳都能穿过皮肉被对方感知,薛无折仍不收手。
郁安听见这人剧烈的心跳声,微微一愣后选择抬手回抱对方。
“薛无折?”
不断收紧的拥抱止住,薛无折很久才给出其他反应。
青年稍微侧过脸,挺立的鼻骨擦过郁安耳朵,连同温热的呼吸一起,激起对方不甚明显的颤栗。
在郁安又一次喊他名字的时候,薛无折唇瓣微启,语速很慢地开口:“郁、安。”
这两个字被念得格外珍重,带着绵密浓稠的情思。
相识至今,除了殒神迷境中言明心意那次,郁安还没见过薛无折情绪外露成这样。
那相贴的心脏跳得很快,是恐惧或是后怕,是被自己之前的状态吓到了?
郁安拍了拍薛无折紧绷的脊背,安抚道:“我没事。”
薛无折死死按着郁安的脊背不放,并不回话。
见他状态始终不对,郁安点了点他的肩膀,轻声道:“薛无折,你松开些,好闷。”
薛无折顿了顿,终于松开了他。
距离拉开后,郁安目光上移,首先看到的是薛无折微微上扬的眼睛。
流畅柔和,内里蕴着深重的墨色。
转瞬之间,化不开的浓郁偏执散去,变成了烟波缥缈的柔和。
再次确认了郁安的状态,薛无折面上也没显出多少放松的神色,开口时嗓音发哑——
“你睡了很久。”
郁安观察着他情绪明灭的眼睛,有些迟疑:“很久吗?”
意识昏沉,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也会减弱。
郁安已认出自己身处之地,是他们初临云砚山时住过的楼阁客店,当时还在此地打探过云砚闹鬼的传言。
时过境迁,而楼外竹海在那场围猎之中损耗殆尽,但眼下阁楼外竹音喧嚣,竟已重焕生机,也不知到底是过了多久。
看出了郁安的疑惑,薛无折淡淡道:“距云砚山之战,已一月有余。”
手掌滑向郁安腹部,他眼帘半垂,又问道:“当时,很疼吗?”
比起熔炼的灼痛,更多是忧心薛无折的处境。
所以郁安回道:“还好。”
半是宽慰的话语似乎达到了预期成效,薛无折眼睑一抬,对郁安露出一个很轻柔的笑。
接着,他说:“我会杀了他们。”
离霄等人境界太高,皆是数百岁的大能,即使薛无折是被认定的气运集结者,只靠短短数十载的修行也不可撼动。
他二人太年少,纵有天资机缘,在这场围猎中也逃无可逃,拼尽全力才寻得转机。
蜉蝣撼树,成败已定,但郁安知道,薛无折从来不懂知难而退,若决心已下,此人拼死也要做。
说话时,青年凤眸漆黑,彰显自己所言不假。
即使路程千难万险,他也终会做到,何况寒雨已尽,已闻得到拂晓花香。
之后郁安问到薛无折以身入阵的事。
这并完全是计划的一环,两人最初创阵是以备不时之用,关于最终阵眼的设置,只是定在云砚山,以辉寒剑为匙。
当日他们被逼入绝境,薛无折望着空悬的阵眼,电光火石之间就做下决定。
若要大阵稳固,确实需要一个极强的压阵之物,他本想选用一件天阶法宝,可看清了郁安所受桎梏,选择将双阵相合。最快破局的方法,就是以强胜强,灵脉大阵谁都能设,那么为什么不是他呢?
被外人盛赞的天资,皆系于根骨,若是无法打翻设下的棋盘,一切努力都是枉然。
布阵者以身入局,终于赢下这一局。
虽说天道眷顾,但也是事在人为。
银光长盛,变为金乌之后的不落长月,重新照耀这片焦土。
薛无折的血肉没有折损在激荡的漩涡中,再出世之时,千机髓密不透风的厚重防护已薄如蝉翼,辉寒剑剑光暗淡,那位剑灵前辈已陷入了沉睡。
阵法由布阵人心念牵动,既成的灵阵也是如此,就算主人成为阵眼也不例外。
根骨做了阵眼,就意味着阵法系于一身,即使捡回性命,也永生与阵法符咒相连。
此后主人安康,阵法灵动;主人亡故,则阵法逸散。
灵阵永束山间,而阵法主人也有了另一重身份——
守山人。
阵法运转不休,需要守山人长存于此。
相应的,在云砚山地界,守山人也是全然安全的,能将此方地域尽收眼底。
灵脉大阵连接三大宗派,只要薛无折心念一动,可以轻松将那些地域延绵百年的福运灵气纳入掌心。
命脉掌握在别人手中,再蛮不讲理的修士也只能伏低做小仰人鼻息。
望了望薛无折手心的长剑,又看着布满山巅的灵光,几个宗派默契地不再动手,只能请薛无折收手,对薛无折提出的所有要求都只能忍耐。
达成共识后,离霄等人的面色都很不好看。
薛无折才不管他们是何心情,身形一闪就带着昏迷的郁闷消失无踪了。
开始的半个月,郁安状态急转直下,薛无折过得暗无天日,并没有理会几宗接连不断的传音。
郁安的状态恢复后,薛无折过得也不算多清醒,每日守在对方床前替对方疗愈经脉,或是去修补围剿破坏的地界,又将破敝的山庄整理干净。
他自认有事可做一切正常,可在那些重归的百姓看来,这位白衣仙长实在奇怪。
这人行踪规律得过分,不是在阁楼上就是在竹海那边,看上去温良和蔼,但偶尔的眼神又吓人,在夜里偶尔还能听见阁楼上的哭笑,这未免也太唬人了。
友人重伤,自己也不至于感同身受成这样吧?
况且,比起屋内躺着那位,这位难看的脸色才更像是去地府走过一遭的。
第186章
不明就里的外人是何想法,薛无折从不在意。
这一个月里,前半段是无措荒芜,后半段是行尸走肉,在郁安沉睡的日子里,薛无折清扫了山庄残垣,清理了废石焦土,让全族仙魂重归清净。
做完这些,他重新回到阁楼,昼夜守着昏迷的人。
当发现能重生血肉的灵池水也无法焕回郁安流逝的生机时,薛无折抽出了沉寂的辉寒剑,静立望向银光隐现的云砚山巅,思考着推翻一切的可能。
集结诸宗灵力,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离霄,该死。
三宗,该灭。
君子之约?正道存亡?
薛无折为什么要在意?
他的心神所系,从来不是这些。
在薛无折心境愈暗时,转机出现了,郁安的情况开始好转,止息了永世不歇的暴雨。
某日落日熔金,薛无折靠在床边,回头望着郁安宁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一生所求。
从前所求是家仇得报,为此搅弄风云,跋涉千山;此后只求情钟安然,岁月悠长,死生不离。
山海重分,陈案昭雪。
郁安醒来之后,是定居一隅还是纵游各方,全凭他心意。
如果不喜欢云砚山,也可以去其他地界,只要愿意让薛无折跟从。
只要相随相伴,是荒芜之所还是万象更新,都无所谓。
只要郁安醒来……
薛无折无止境的祈愿成真了,他等待的恋人睁开了双眼。
此后数年,他们不会再有分离。
后来,郁安问及薛无折,自己空缺的丹田内灵力充盈的原因。
薛无折:“是我为师尊输的灵力,师尊受伤太重,灵力可助你温养经脉。”
他眉目平和,说话的嗓音很是温柔,同面对郁安初醒时的沉哑凝涩毫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