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分不清泵进心脏的是兴奋还是恐惧,但他的大脑都因为过快的血液涌动而有片刻的空白。
“我错了。”
季末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刘清甚至分不清祂的发声器官在哪里。
季末川说:“他们骗了我,传承被筛选了。王不可杀死。绝对伴侣必须先背叛,而后被王肃清。
“不可维持人形,是王对我的惩罚。”
刘清的瞳孔紧缩,立刻明白了季末川的意思。
陷阱。
从第几任虫王开始的?他们选择性地给绝对伴侣遗留传承内容,制造虫王被规则逐步削弱的错觉。到这一次,虫王故意晚于绝对伴侣破壳——又或者只是延迟了季末川收到破壳的信号——制造出王落于下风的假象。
更凑巧的是,季末川遇到了他,爱上了他。想要与虫王割裂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且变得迫切。
季末川很快完成了对虫王从“不服”到“背叛”的演化过程。
示弱的王亲自把季末川拉上了黄金海的棋盘,把他放在了棋手的位置。
因为只有在这个位置上,被杀死的绝对伴侣才不会像被之前送走的那几个生鞘那样,会在下一次依旧与王卵一起出现、破壳。
只有在这个位置上,杀死了绝对伴侣,才能真的切断虫王与绝对伴侣之间的共生联系。
某种意义来说,虫王与季末川的动机是一样的。
不,不对。说不通。
换位思考,如果刘清是虫王,筹谋了这么多,不惜把连续几任绝对伴侣都扼杀在破壳之前。
终于在这一次,我把绝对伴侣放到了棋盘上,我只是假装示弱,我能隔着星域让他被迫现出原形……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是不想,还是不能?
答案只可能是后者。
绝对伴侣是备用的王,但只有王确实足够羸弱,绝对伴侣才能真的站上棋盘。现在的虫王或许隐藏了一部分实力,但也确实是相对羸弱的,无法在这个距离上“肃清”绝对伴侣。
他只是在恐吓,在给下马威。
刘清明白了虫王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一出——他或许现在杀不死季末川,但他可以折磨季末川,并且只要季末川一旦回到虫星,那张棋盘上的赢家只可能是一个。
“……”
这是虫王给他的选择题。
刘清伸手穿过虫子轮廓边缘的黑雾,触摸到了一片冰凉坚硬的东西。
“季末川,你信我能成王吗?”
季末川的声音毫不迟疑,“信。”
刘清:“那我就把你抢过来。”
季末川:“好。”
第42章 不可战胜。
荒废的护理区并没有被全部启用,大部分的区域依旧布满落叶,痕迹萧瑟。
塞弗恩特带刘清去了护理区最靠里的位置。
这里原先是一个生态区,看上去和隔离墙外的原始丛林别无二致。铺满落叶和苔藓的庭院里栖息着一只卡车大小的黑色步甲虫。
纯虫目。
一种低自我意识,不具备人形态,被用作“劳力”的种群。甚至在最初的时候,他们并不被其他虫族认作同类。
就刘清的了解,步甲虫常被用作运输工具和轿撵。它们的身体构造与原始地球的昆虫十分类似。
但眼前这个却有些不同。
祂的鞘翅是透明的,通过鞘翅能看到祂的身体里边有一团发光的东西,那东西看不清轮廓,只觉得像是一个柔软的肉团,有一定的韧性,正在像心脏一样规律地收缩着。
没有虫子会长成这样。
刘清猜测,这是一种虫族的生物科技——虫族长于此道。
“请稍等。”
塞弗恩特屏退了其他虫侍,亲自走到了步甲虫跟前。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操作,那只步甲虫的触角摆动了一下,发出一种滞涩的吱呀声。
片刻后,步甲虫身体里发光的东西更亮了,然后透出一束光落在刘清的跟前,光里逐渐有了影像。
和联盟全息投影的技术很像,但是应该不会被智能设备与魂力相关设备截获——否则阿强不会不知道——具有很强的隐蔽性。
被投影出来的是一张宽大、精致的座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看上去比刘清的年纪要大一些,长发,发尾透明,分布着和刘清后脑的介质纤维一样的触须;眼睛是金色的,瞳孔不规则,但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形状。
他的长相清冷,身材偏瘦,穿着白色绸缎和黄金构成的衣服,赤足,每一寸皮肤都完美无瑕。
尽管他的五官没有惊若天人,但是当你看到他的时候,你的脑海里就会无意识生出“完美”两个字。
比起“王”,他更像是“神”。
“陛下。”塞弗恩特虔诚地跪在男人的影像跟前。
刘清没有动,但他的身后——季末川跟在他的身后——突然砰!砰砰!传来几声闷响。
过于庞大的虫体突然压下,就像是山体塌陷一样在刘清的头上投下阴影。
刘清的心里一惊,下意识抬头去看。
飘散着黑雾的虫子节肢几乎折断,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被压在地上,他的头部也被迫低下。
一个恭恭敬敬的顺从姿势。
刘清仰头只能看到季末川凶狠的口器,那流体蓝的三对复眼避开了他的注视。
不愿意——这样难堪狼狈的样子,他下意识逃避。
刘清的齿关骤然咬死,他回头看向投影里的年轻男人。
年轻的虫王轻轻抬了下食指。塞弗恩特就退到了一边,站在步甲虫的脑袋旁边当起了装饰品。
季末川却依旧动弹不得,但也没有再被往泥里压。
虫王开口,对刘清说话。
“刘清,初次见面,应该不需要自我介绍。”
他的语气非常温和礼貌,没有一点的傲慢,但也并没有太多的尊重。
具体形容的话,他对刘清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对一只稚嫩的猫猫狗狗在说话。
刘清感觉得到虫王对他的影响——他的心里也有本能的退怯。
就像是普通人看到电视里的明星、金尊玉贵的富豪、国家机关领导这类“上位者”的时候,心里会生出一种怯场的心态一样。
“虫王陛下。”
刘清朝前走了一步,走出了季末川的影子的覆盖范围。
虫王很欣赏他的前进,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
“我喜欢你的勇敢。这也是季末川最喜欢你的那部分质量。你可以再走近一些。”
“……”
刘清不知道虫王要做什么,但他只迟疑了半秒,就依言朝着虫王走去。
直到他距离虫王还剩一米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前进。
是的,无法前进。
刘清迟了半毫才发觉自己没有朝前走的事实。
他低头惊讶地去看自己的腿,发现它只是立在原地,像是跟他的大脑断开了连接。可奇怪的是,他还能感觉到腿踩在地上的踏实感觉,也能让它左右和朝后移动。
只是无法前进。
身体失控了。
刘清的意志在一瞬间崩裂了一个口子。
他的大脑像是一台自启动的机器,飞快地处理着他这几天接收到的所有信息。然后他很快得到了结论:他也被骗了。
虫王欺骗了季末川的传承,他的“老师”塞弗恩特也欺骗了他。
他是“可能存在”的新生的王,但即使成为了王,也并没有资格与虫王“平分”黄金海的规则。
他只是虫王那片黄金海里沸腾出的一个小小意外。他还能存在,只是因为虫王需要他。
就像虫王需要季末川站上黄金海的棋盘一样。
一瞬间。
刘清的视野倒置,他看到自己落入了黄金海之下,身上牵连出了一条丝线,丝线的尽头被捏在虫王的掌心。
无法战胜。
咔。
崩裂的口子在刘清的意志上快速扩列。
他面前的是历经了数百年的虫族的王,继承了上百任虫王的意志和学识,操控着数十亿乃至百亿虫族个体的意识。
而他,连意识薄弱的十数万人都还没有消化。
根本赢不了。
咔嚓咔嚓。
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意志,悄无声息地崩裂出了无数的伤痕。
他的意识被置于黄金海上,就像是把一滴水放到了大海跟前。大海只是发出呼吸的潮汐声,这滴水就会自行在它的呼吸里蒸发、崩散。
“好像操之过急了。”
意识震荡中,刘清隐约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然后那铺天盖地压垮他意志的东西,山呼海啸地退开了。
他的恐惧被他遗忘,于是他又生出了一些勇气。
刘清的手指弹动了一下,五感真实回笼,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衣服已经湿透。
“你……”刘清被自己的声音的干哑程度吓了一跳,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完自己的话,“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