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语抬眸,她没有走很远,余光时刻注意着在长廊上临时床位乖巧坐着的小姑娘,见妈妈看自己,还抬手,画了个爱心。
能够无忧无虑。
她的手用力攥紧,掐紧手心,却不敢将代表着希望的纸张弄皱半分。
欢语填了那张申请表,第二天她们就被带到了一处环境优美的疗养院,住上了单人病房。
欢喜很喜欢新环境,这里有漂亮的花园。但难过的是,妈妈陪她的时间变少了,她住在一楼,时常趁着护工不注意,从窗户偷偷溜出去。
那天,她用力踮起脚,胳膊趴在窗沿上。
下一秒,她仰天摔了一跤,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冒出个脑袋,偷偷看着屋内的人。
好,好漂亮。
十五岁的年纪,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欢喜很羡慕地看着她的长发。
少女皮肤很白,坐的端正,专心致志地看书,睫毛像是羽毛扇,又黑又密。
欢喜的脚尖踮着,小腿肚子发酸,她站不住了,又摔一跤。
屋内的人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可并未理会,神情淡漠地继续看书了。
妈妈!
小喜,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欢语无奈地叹了口气,佯装生气,她双手高高环抱着,躲开欢喜的拥抱。
我,我去找你。欢喜抬手,她咬唇,委屈得很,大大的眼睛泛着水光。
妈妈,小喜找不到你,很害怕。毕竟是陌生的环境,小孩还是怕生。
欢语瞬间被女儿打败了,她把欢喜抱起来,小姑娘立刻环抱住她的脖颈。
对不起宝宝,妈妈最近有些忙。她轻柔地拍欢喜的背,却摸到一手泥土。
你摔跤了吗?欢语慌张地察看,欢喜摇摇头,又扑到妈妈的怀里,软声嘟囔着:不疼。
妈妈。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像猫一样,我今天遇到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大姐姐。
我想和她做朋友。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欢语微怔,低笑一声,她拍干净欢喜身上的尘土。
你可以送她礼物。
礼物?什么是礼物?欢喜疑惑地问。
就是你很喜欢,觉得很珍贵的东西。
第二天,窗沿上多了一束小花,淡白色的雏菊用草扎起,带着清新的泥土味。
欢喜等到傍晚,那束小花没有被主人收回去。
她并不喜欢。
第三天,欢喜去的时候,雏菊的花瓣因缺水变得干巴,叶子蜷缩着。她抬手,将一路小心翼翼捧着的一碟雪花酥推上去。
她很喜欢甜食,这是妈妈做的,她的最爱。
本来有六块,可路上她闻到那香味,实在没忍住,偷吃了一块。
她坐在窗沿下的草坪上,静静地等,因为生病,她没有朋友,习惯了孤独。
等到夕阳染红天际,她的肚子也饿了,还是没有动静。
她踮起脚,偷偷地看向屋子里,大姐姐还在看书。
她的视线落在那碟糕点上,鼻子耸动了下,很香。
你好。她忍不住开口,我叫欢喜。
欢乐的欢,喜欢的喜。
这是我妈妈做的,很好吃。
送给你。
滚开。欢喜第一次听到大姐姐说话,凶巴巴的。
屋里的人头都没抬,冷声开口。
欢喜眨巴眨巴眼睛,瞬间红了眼眶。
那天晚上,她趴在欢语的怀里哭得很伤心。
但第三天,她又准时出现在窗前,花园里的月季开了,很漂亮,她想送给大姐姐看。
她不敢再和屋里的人搭话,就坐在窗台下,时而冒出个脑袋,偷偷看几眼正在看书的人。
第四天,她带了新的甜品,还是没有被收下。
第五天,指针滑到下午一点,看书的人神色平静,却烦躁地连翻两页,她的视线偶尔从窗台前飘过。
嫣红的月季花瓣焦了边,因氧化发黑,如夜色渐浓。
小安,吃饭了。
随安看着放在桌上的食物,半分胃口都没有,可对上母亲的眼睛,低头,机械性地进食。
慢点吃。随与温柔地笑了笑,她站起身,注意到窗台上摆放的东西。
小安,这些是?
随安动作一滞,她咽下汤,低声道:没用的东西。
那我一会让阿姨来清扫掉。随与轻微挑眉,看到自家小孩的手把勺子攥得很紧。
母亲。随安下意识开口,她垂眸躲避随与的眼神,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房间。
好吧,那随与轻哼一声,你自己收拾。
随安点点头,迅速喝完汤。
我吃饱了。
听说,那小姑娘得的是白血病,不过早期治疗结果很好,就是过程难受,化疗,骨穿挺疼的。
随安愣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是她缓解情绪的表现。
要是你心脏配型好好,我不说了。随与无奈地叹口气,她走过去,把随安抱在怀里,她半弯着腰,脸凑近些。
早点休息,不要熬夜。随安点点头,抿唇,躲开母亲的视线。
可僵持了一会,她抬头,在随与的脸颊上极快极轻地亲了一下。
乖宝宝。随与笑起来,亲了亲随安的额头,晚安。
第六天,窗台上又出现一串漂亮的鲜花编绳。
欢喜习惯性地递上东西,踮起脚,她的眼里满是疑惑,书桌前没有人,大姐姐并没有在看书。
她有些着急,用力地踮起脚,想往上爬。
可下一秒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她的动作顿住。
随安站在窗边的阴影里,低头看着她。
嘶欢喜倒抽一口气,她坐在地上,呆愣着。
随安眉头轻蹙。
对不起。欢喜立刻道歉,她慌张地站起身,小手擦破皮,我,我找不到你。
随安没有应声,她转身从书柜的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水,放在窗台上。
欢喜怔了几秒,眉眼弯弯。
我没事,不疼的。
她的视线追随着随安,看着人又坐回到书桌前,将那串花放在了上面,才翻开书。
过一会,欢喜坐到草坪上,紧握着那瓶药水傻笑。
她是我的朋友了。
欢喜想。
月季由盛转衰,欢喜每天都准时出现在窗台下,她会带来一些东西,大姐姐只挑喜欢的。
大姐姐不吃她带来的食物,但会给欢喜好吃的。
大姐姐喜欢花编织的手串,喜欢树叶吹奏的曲子,像童话里困于城堡的公主。
大姐姐不喜欢说话,常常是欢喜一个人说着。
那天,花落了。
风大得很,吹起散落的花瓣,欢喜觉得那像是月季花仙子的谢幕舞。
真的很漂亮呢。
你想去看看吗?欢喜双手捂住帽子,笑眼弯弯。
不看。随安站在窗边,她看到欢喜宽大的衣袖滑落到手肘,手臂上的针眼露出来,唇角绷紧。
欢喜咬唇,最近她试图让随安从屋子里出来。
好吧。她失落地应声。
不疼吗?
欢喜怔了一瞬,刚要回答,帽子飞出去,露出光滑的脑袋,只长了层短短的绒毛。
她慌张地去追,没注意脚下,摔在地上。
随安单手按住窗台,从屋里跳出来,她大跨步跑了几步,截住了帽子,她转身走到欢喜的面前,递过去。
她看着欢喜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把带着假发的帽子戴回到头上,又低声重复。
不疼吗?
不疼的。欢喜猛地摇摇头,只是摔了一跤,站起来,就好了。
妈妈说,我是最勇敢的小孩!
我不怕疼。
随安看着她,大大的眼睛干净清澈。
她想说自己问的不是这个,可又清楚地知道欢喜的回答。
随安一直厌恶有生机有活力的人,她总能从那些开心的人身上看到自己的悲哀,被病痛缠身,死气沉沉。
有什么可笑的,有什么可高兴的。
人生了然无趣,只是躯壳行走在世上。
姐姐,我们去湖边看月季吧。欢喜小心翼翼地拉住随安的指尖。
可这一次,她看着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好。随安将欢喜的手包在手心,她柔声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