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年下床，因为长期卧床而麻木的双腿有些发软，走出这一方四面透明的房间。
第一研究所很大，作为实验体，她的活动范围也仅仅只能在实验楼区域。
风声在耳边呼啸，江入年站在顶楼边缘，俯瞰之下，无数实验室就像蜂巢一样拼接在一起，塞满了逃不出蜂箱的、只能拼了命产蜜的蜂群。床上躺着的实验体没有任何隐私，有些被盖上了白布，有些再也醒不过来。
这些实验体的性命，甚至不如一个ai重要。江入年笑了笑。
江入年倚着栏杆，紧贴着冰冷的金属，实验体专属的制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终于有空让大脑自由运转片刻了。
江入年凝神。
她现在已经逐渐接受“青山宗是一串代码”这个现实了，哪怕青山宗比现实要温暖一亿倍。
细细想来，青山宗的确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譬如钰长老藏宝阁里的书籍，里面出现了太多现代才会有的机械或糕点；又譬如青山宗的异能，进入《无限明日》后也能自适应；还譬如江入年通过客栈系统给青山宗发工资时她们没有任何反应，想来也是因为不同的底层代码在作祟。
现在江入年想弄清楚的，是谁在促成这一切？
是《无限明日》的ai？
还是超级ai，cyber？
……等等。
江入年后知后觉，有没有可能，《无限明日》的ai，就是cyber呢？
她忽然想起很早之前，客栈系统曾经艳羡地说，“我要是《无限明日》的ai就好了，多帅啊”。
如果是这样，很多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江入年低头，盯着右手臂上两个显眼的针孔，以及流动着的绿色光点。她又看向空无一人的、属于她的那一间实验室，大屏幕上的剥离进度仍然在闪烁跳动，像坏了一样。
【剥离进度：273%】
【剥离进度：-12%】
【剥离进度：0%】
【剥离进度：0%】
【剥离进度：0%】
……
忽然间，数字不再闪动。
停在了0%。
——此时此刻，在这个虚拟的幻境里，cyber依然和她共脑着。
她朝远处望去，能够研究出超级ai的城市街道竟然空无一人，没有车辆没有行人，连一只叽喳的鸟都没有。阳光永远以四十五度角照射着建筑物，反射出刺眼的光污染，云朵像橡皮泥似的，整整齐齐凝固在相同的位置。看见远处的地平线呈现出不自然的弧度，就像一幅未渲染完成的3d建模。
这是幽绿之光——也是cyber为她特意打造的幻境。
江入年眉头渐渐蹙起，心里的方向也渐渐清晰：
幽绿之光的蝴蝶，或许就像庄周梦蝶里的那一只。梦是潜意识的迷宫，出口往往在最恐惧的地方。
幽绿之光想将她永远困在这个摸不着头脑的幻境中。她要杀死这个幻境，也要杀死控制这个幻境的共脑cyber。
江入年向前倾斜身体，一跃而下。
失重感瞬间攫住心脏，世界在眼前颠倒旋转，玻璃幕墙化作银色瀑布。坠落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空气像实体般撞击着面部。江入年微眯双眼，一声不吭。
很显然，cyber也没想到江入年的精神力这样强。
下落的速度诡异地减缓了。
江入年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地面像一池湖水，泛起清波涟漪。
一阵溺亡感涌了上来，江入年猛然睁开眼。
在她眼前的，是岁晏紧蹙的眉头，一滴冷汗跌在她额间。
见她醒来，岁晏像放下千斤坠般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江入年瞬间明白了，幽绿之光对npc无效。
她也长松一口气——太好了，青山宗不必再回忆一遍那段痛苦的回忆了。
“太棒了，江老板。”叶无雪坐在花园边的小木凳上，端庄品茗，仿佛刚看了一出好戏。
江入年确信叶无雪是普通玩家身份，并不是什么与众不同的npc。思忖片刻后，她沉声，试探性问：“……cyber？”
“很精彩大胆的推测，不愧是我看上的实验体。”叶无雪笑了笑，“我总得有个实体身份，就随便征用了一个。”
江入年：“……”
随便征用了一个，然后玩成了第八区最强城镇的城主？
难怪，苏袅会说叶无雪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很可怕。
“所以，苏鸢从预言里看见的就是幽绿之光降临青山客栈，对吗？”江入年面无表情，“她想阻止这场天灾，你才动用自己的能力封住她的嘴？”
叶无雪耸耸肩：“可惜，没有看到我想看的。”
江入年朝海滩望去，玩家们仍然东倒西歪。普通玩家的精神力不似她，有些人可能就会在梦中一直睡着，直到饥饿而死。
虽然她现在很想把每一件事都捋清楚，但普通玩家这一条条生命更重要。
清澈的小鹿眼平静地瞪了叶无雪一眼，江入年拉着岁晏回到客栈。
“小师妹！你没事吧！”
“阿年！你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呜呜呜！”
再次看见青山宗，江入年有一丝的怅惘。她竭力挤出一个笑容：“当然是去前线调查敌情啦。”
客栈大堂里亦是七倒八歪的玩家，客房里更是多之又多。
柳吟霜着急：“这些人突然全倒了，怎么办啊！”
江入年一边让系统打开无差别攻击模式阻挡更多蝴蝶的入侵，一边对风月尘说：“别急，她们只是睡着了，在梦境里醒不过来。二师兄，你把早前炼制的清心丸都取出来喂给她们。”
如果这一切都是cyber的恶趣味，那按照以往的规律，它总是喜欢看玩家被逼上绝路，又留出羊肠小道一般苛刻的生路。
江入年回头，遥遥望着叶无雪所在的方向。
第72章 冰寒季14冰寒未止
风月尘从乾坤阁里翻出了所有的清心丸库存。
青山客栈现在毕竟也是能容纳百余人的大店了，风月尘估了个数，又在后院继续配起药来。
大堂里，江入年捏起一颗清心丸，塞进郑宣的口中。
几秒后，郑宣喉间的幽绿色闪了闪，像是被磁铁吸走一般拉扯了出来，重新凝成蝴蝶的形状。
趴在桌上的郑宣动了动脑袋：“黄金……满满一屋的黄金……我的黄金！”一声惊呼，她从梦境中醒来，迷迷瞪瞪盯着眼前一脸严肃的江入年以及周遭再熟悉不过的环境，“……原来是梦啊。”
看见清心丸有用，江入年松了一口气。
又看见郑宣身旁的那只蝴蝶，江入年抽出峨眉刺，黑着脸把它戳了个稀烂。
郑宣：“……”
她没惹江
老板，江老板应该不是在对她发气吧！
“江老板，这是怎么一回事？”郑宣见她在挨个喂药，也主动接过一瓶帮她喂，“我好像看见了一只绿色的蝴蝶，然后就做梦了……梦的前半截还是末世前我打工的记忆，后半截就变成我拥有了一座黄金屋，香得我都不想醒了！”
“是一场随机天灾，幽绿之光。如果没能醒来的话，就会一直沉溺在美梦中，直到饿死。”
“还有这种天灾？！”郑宣惊得险些往人嘴里塞了一把丸子，“那江老板你这回应该也没遭殃吧？你和你那几个员工一身本事，每次都很安全来着！”
这话一出，青山宗也飘来几道视线。
江入年顿了顿：“嗯，我没有入梦，这才有机会救下大家。”
——她不想让青山宗知道，她们不一样。
在青山宗和醒来玩家的帮助下，清心丸唤醒了整个客栈……江入年也亲手戳烂了无数只蝴蝶。
青山宗：“……”
总觉得小师妹变得更加心狠手辣了呢！
大堂里聚集了不少玩家，林衔枝揉着在梦境中不小心扭到的脖颈，担忧地望着江入年：“之前的天灾众生平等，这一次的幽绿之光怎么就奔着青山客栈来了？”
江入年犹豫片刻，牵起一个笑容：“树大招风？”
“少来了，真是因为树大招风的话，那怎么不奔着龙城去！”陆蕤刚醒过来，也是气呼呼的，“这游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好不容易出了个有安全感的青山客栈，这会儿又往里面砸天灾！”
“是啊，我们西南小地方碍着谁了？”
“不想让玩家活直说！”
……
就在这时，江入年余光瞥见门口的叶无雪，她似乎听了有一会儿了——偷听玩家痛骂自己，也是挺有情趣的。
迎上她的目光，叶无雪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只是侧头对掌柜的黎芙低声说：“退房。”
黎芙照例办理手续，甜滋滋问道：“客人体验如何呢？”
“很好，”叶无雪唔了一声，声调忽然扬起，“更何况还有江老板请我看的一出好戏，简直是超绝体验。”
这阴阳怪气的话一出，整个大堂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叶无雪和江入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