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家人如获至宝,用最后力气将“仙谕”传遍街巷。
三日后,尚未被黄粱梦侵入的各城的茶楼都在上演新编的《诛仙记》,说书人拍案喝道:“那祸世妖女伏诛之日,便是治病甘露普降之时!”
台下面容憔悴的百姓纷纷叫好,眼中迸发出仇恨的光芒。
而这一切,还在雨霖城熬药的萧衔蝉一无所知。
花沸雪还在瞒着萧衔蝉他们悄悄割下血肉入药,轮回珠虽然蕴含了无上力量,却不是治病良药,它只是规则化身。
萧衔蝉觉得,若生灵因仙帝而亡,那么轮回珠能做到的,就是让仙帝也体验一遭他给予别人的痛苦,而不能解开人们现在的痛苦。
正在出神之际,一个拄拐的老汉突然来到了熬药的院子里,他混浊的眼睛在院中一扫,一下子就看见了萧衔蝉。
“噗通!”
他二话不说,栽烛般“垮察”一下跪在雪地里,萧衔蝉吓了一跳。
老汉颤巍巍道:“萧仙子,老朽愿用这条贱命换您点头!”
“什么?”
萧衔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紧接着,院门外涌来一群人,老汉身后,人群如麦浪般跪倒,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出近日传遍九州的消息,然后齐齐跪求萧衔蝉去死。
萧衔蝉站在积雪的台阶上,看着曾经被他们亲手救治过的面孔,神情怔忡,似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一道寒光乍现,将山门前的积雪劈出一道深沟,镇住了所有人。
谢无柩手握竹剑,站在萧衔蝉身前,眼中怒火如实质般灼人。
“好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他的声音含着压不住的怒火,“是谁救你们性命?是谁耗尽心血研制解药?如今倒有脸来逼她赴死?”
人群被剑气逼退数步。
谢无柩剑尖直指众人,字字诛心:“你们不过仗着她心软,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昆仑剑修、是明月夜音修、是春不过卦修,你们可敢这般相逼?怕是连抬头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最前排的老汉哆嗦着往后爬,却被谢无柩一道剑气拦住:“跑什么?方才不是要以命相换吗?”
他狞笑。
“我这条命也是她救的,若你要换她的命,不如先来取我的命?”
满山寂静,只剩风雪呜咽。
有个孩童“哇”的一声哭了,那哭声像打破某种魔咒,人群开始慌乱后退。
谢无柩收剑,转身看向萧衔蝉,担忧道:“你可别再心软了。”
“我知道。”萧衔蝉回握住他的手,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我知道这传言是仙帝的计谋,即使我真的去死,他也不会放过九州万千生灵的性命。”
“就算可以,你也不要去这样做。”谢无柩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萧衔蝉笑了一下,突然卸去所有力气般栽向他的怀里。
“让我抱抱。”
她的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闷声道。
“我还是想去找韩飞光。”
“你疯了!”谢无柩立刻握着萧衔蝉肩膀,看向她的眼睛。
“你别怕。”她笑道,“天枢星君不是有三条预言么,第二条不管用,我想试试第一条。”
九颗轮回珠尽在她手中,她现在就是轮回规则的化身,如今还是化神期,有堪比仙人的力量。
“且他做的事实在恶心人,我自然要与他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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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萧衔蝉提着混元棍,独自飞上九天。
身后九州万千人的哭喊与咒骂言犹在耳,身前是九天之上无垠的云海。
“萧衔蝉!你还不速速自裁!”
“都是你惹怒了仙帝!”
“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那些声音如刀似箭,萧衔蝉却觉得自己好像对苍生道的领悟更深刻了。
混元棍在地上重重一顿:“爱传谣言搞小动作,老娘今天打烂你的嘴。”
天
兵天将如潮水般涌来,她棍尖轻点,轮回之力化作万千金光,所过之处,金甲神尽数倒下。
凌霄殿前,韩飞光坐直了身体:“你以为集齐轮回珠就能胜我?”他不屑地笑着,“我曾举界飞升,自立为帝,做了数万年天地之主,区区轮回珠……”
萧衔蝉没有废话,直接结印,清喝咒诀:“乾坤倒悬,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孽债当归!”
她的眉间骤现金印,宛如神灵。
韩飞光周身突然浮现无数血色锁链,正是他千年来种下的恶因孽债,锁链寸寸收紧,他“噗”的一下喷出一口血,给予九州的痛苦如今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
“这不可能!”仙帝咆哮戛然而止。
萧衔蝉趁韩飞光被轮回之力反噬的瞬间,混元棍裹挟着万钧之力横扫而出。
“咔嚓!”
棍影如电,重重砸在韩飞光脖颈处,骨骼碎裂声响,仙帝的头颅顿时歪斜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萧衔蝉手腕一翻,就要补上致命一击——
“铛!”
混元棍突然发出刺耳的哀鸣,在韩飞光脖颈处擦出一串火星。
萧衔蝉虎口震裂,鲜血顺着棍身滴落。
韩飞光抬手,掰直自己扭曲的头颅,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就凭一件残武……”仙帝的冷笑从歪斜的嘴里挤出,“也配伤我万年仙体?”
靠,这场面有点可怕,萧衔蝉心中吐槽。
韩飞光暴喝一声,法力凝聚成巨掌拍来。
萧衔蝉扭头就跑,混元棍往地上一撑,借力跃出十丈远,巨掌轰碎她方才所站的地面,碎石飞溅间,她已闪到云海深处。
韩飞光疯狂地不断打过去,一个个巨掌拍向云海,九州之人都看到了天上突然生出巴掌,好像在扇人。
萧衔蝉跑得飞快,韩飞光的法术没有伤到她,但她面色凝重。
三条预言不断在她心中滑过,她有种不妙的预感。
第146章
凌霄殿内,韩飞光的面容闪过一丝狰狞。
他正在在虚弱下去,不断的虚弱下去,如果不除掉预言中的那两个人,他一定会在不久之后死去。
可他是仙帝,帝王怎么能臣服于命运呢?
天庭云层骤然翻涌如墨,一场大雨如潮水倒灌,灌进九州大地,这场大雨一连下了三天,九州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水都都被这场黑雨浇透了。
雨滴落进泥土、溅上人的皮肤,皮肤下立即浮现出一条虾线似的黑纹,这黑纹似活物,顺着皮肤机理往心脉爬去,不多时,那黑纹就钻进了心脉,紧接着,患者开始剧烈抽搐,瞬间死亡。
雨霖城洁白的雪山上蒙了一层灰,看起来脏兮兮的。森冷的空气中夹杂着一丝焦味,雪地里搭起数个火架,其上摆放着无数具尸体,因疫病而亡者必须火烧,这原本不为百姓们接受,只是大家要么患病,要么在患病的边缘,都没有力气去计较逝者的身体了。
一股怪异的烟味打着旋儿在空中飘过,架起火架的地方已融化了积雪,雪水又脏又泥泞。
围着逝者身体的家人们正在做最后的道别,他们孱弱到站都站不稳,坐在地上,牢牢抓紧逝者僵硬冰凉的手。
一道道黑烟窜上天,萧衔蝉出神的看着这一幕,脚步略动了动。
无力地坐在地上的人们精准地捕捉到这个声音,他们都看向了她,目光幽幽。
“杀了她!瘟疫就能停!”
“都是因为她,我娘才会死!”
“她就是祸害!”
萧衔蝉好似听到了无数嘈杂的声音,但又觉得眼前的人们一句话都没说。
无数道目光刺得萧衔蝉踉跄着后退两步,眼前阵阵发黑。
她低头,突然看到自己的掌心好像有一条黑色,她看到皮肤下那条黑色的细丝正在游走,逼近心脉。
眼前阵阵发黑,萧衔蝉眨眨眼,试图扶住什么东西,就在这恍惚的瞬间,她看到左洞明率领九州其他修士已经冲破雨霖城的护城阵法。
萧衔蝉强撑着举起混元棍,却在运力的刹那突然喷出一口黑血,她单膝跪地,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咒骂声,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谢无柩正不顾一切向她跑来。
昏迷中,无数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闪现。
那个在瘟疫中紧紧抱着孩子的妇人,后来用憎恨的眼神看着她;那个曾经跪谢救命之恩的老者,后来用自己的性命要挟她,还有很多人,多到她自己开始怀疑,选择苍生道是否错了?
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响:这些人,真的值得你以命相护吗?
苍生道……
不知在黑暗中过去了多久,萧衔蝉觉得自己好像沉在羊水中一样,周身温暖到她完全不愿醒来,不愿面对必须做出的选择。
耳畔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声
“妙妙……”
“妙妙……”
“萧衔蝉!”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穿透黑暗,如同一条丝线,系了萧衔蝉漫无目的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