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抬头,怕一个对视就会勾起复杂的心绪。这事已经说定了,她编好启蒙册后,他们就不会再见面了,不可能还会有任何变故。
是她自己决定的。
司徒征道:“好。”
他说着,青筠进来给二人倒了杯热茶,正要退下,司徒征开口道:“青筠,你五日后来这里收她的手稿。”
青筠迟疑地指了下自己,问:“我?”
“郎君,您.......您不来吗?”他看看司徒征,又看看纪襄,直白地问道。
“我有事。”
青筠及时将“您不是还没复职吗能有什么事的”话咽了回去,将托盘收了下去,轻轻关上门。
纪襄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淡淡地扫了沉默的纪襄一眼,道:“你回去吧。不用在此检查了,你编写的内容我带回京城后再由陛下组织的文臣增改。”
纪襄起身,道:“好,应该的,我明白。”
“等等。”司徒征语气冷淡,“你可有想过此书命名问题?”
她一怔,想了想道:“全由陛下做主。”
司徒征颔首,收回了目光。
这回,纪襄平静地走了出去。
还要写的东西其实不多了,也没其他事情要做。纪襄花了三天时间,就将启蒙册子编写完了。其实前几日努力些,也能写完的。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屋外北风呼啸,家里吃的菜粮和炭火都已经备好。纪襄编好书册,在家里百无聊赖,每日就是盯着杏儿读书,还有等着青筠的到来。
这日,已是十一月中旬,临近年关。老时间,青筠来敲门。他是独自来的,搓了搓手,道:“县主,隔壁没人,我们就在你家里吧?”
纪襄点头应好,招呼他进来。青筠和杏儿玩了一会儿,正经道:“杏儿你回去屋去,我有大事要和你姐姐说。”
他这么一说,刘翠玉立即将杏儿带回了卧房,关好门,摆出一副绝不会偷听的模样。
纪襄将最后一沓薄薄的手稿放在他面前,问道:“你有什么事?”
“县主——”
她打断了青筠的话,道:“你还是叫我纪姑娘吧,习惯了。”
这个心性幼稚的小童,究竟有何大事要和她说?纪襄心下怀疑,等着他开口。
“是郎君让我转告你的。章序他年后就要去庭州投军了。”青筠道。
纪襄“哦”了一声。从前章序和她说过此类志向,他志在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有此机会,只要他母亲舍得,就是一件好事。
和她倒是没什么干系的。
青筠对她如此平静的态度傻眼了:“您不想去送送他?”
纪襄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司徒征说让我去送送?”
“郎君说您若是想去,就尽管吩咐我送您去。”
纪襄被气笑了,道:“你就说多谢他了!我没这个心思,辜负他的好意了!”
一说完她就后悔了,纪襄改口道:“不用了,什么都不用说,就说我不去。”
青筠用力点点头。
她看向这个长高了的小童,想起一年前这时候,在静园里她假装生气了走出屋内,在庭院里和青筠一起烤栗子,司徒征在屋里踱步,没一会儿就妥协了,把她叫进去坦白。
纪襄委婉地下逐客令:“青筠,手稿在你面前了。”
青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站起来又坐下了。话已经到嘴边,他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皱着脸,一脸想哭又哭不出来,百般纠结。纪襄奇道:“你怎么了?”
“我怕我说了后,郎君罚我。”青筠眨巴着眼。
纪襄道:“你要说什么?”
她隐隐有所感觉,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吧。不是司徒征让你说的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你忘了,我和他已经不会再见面了。”
青筠仍是纠结:“郎君肯定不会让我说的。”
纪襄眉头紧蹙,又舒展开。她完全猜不到青筠想说什么。
她道:“那就不说了,你走吧,回去路上小心些。”
“我肯定不会将您的手稿弄丢的。”青筠保证道,他屁股在凳子上挪动了一下,还是没走。
不知安静了多久,青筠睁大眼睛问:“您真的不回去了吗?郎君他之前找了您很久,我们去了庭州,江都,还有好多别的地方。”
纪襄勉强一笑,摇摇头:“辛苦你也跟着跑一趟了。”
青筠面露失望和不解,小声问:“为什么呀?像之前那样不是挺好的吗,你们前阵子也能坐在一起说话了。”
她仍是摇摇头。
青筠没注意纪襄的神色,咬着嘴唇反复纠结要不要说。他知道郎君绝对不会允许他将这事情说出来,像是在博同情。
但不说,他又觉得郎君有点可怜。
纪姑娘理应知道这事。
“我知道,肯定是
郎君做了坏事,让您生气了。“青筠公正道。他和纪襄相处过,知道她脾气很好。
纪襄不耐烦起来,她是真不想和任何人讨论一番谁对谁错,有何意义?
“都过去了。”她起身,准备回屋了。
“有一天夜里,”随着青筠的开口,纪襄不自觉停住了脚步,青筠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听到屋里有动静,走进去一看,郎君摔在地上,嘴唇边和衣服上,都是热腾腾的血。他不准我说出去,但第二天大夫来给他手臂换药,我还是说了郎君吐血的事。大夫说是心情郁闷血脉不通又被刺激了,才会吐血。”
青筠突然没头没脑道:“我听到过他睡着了叫你的名字。”
纪襄声音发颤道:“我要回屋了。”
她没有再搭理青筠,径自回到房间,合上了门。她抵着门,听见青筠走出去时凳子挪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摸了摸额头,不知为何竟然覆着寒涔涔的冷汗。
纪襄有气无力地打开门,追出去想追上青筠,但门外只有光秃秃的树,狂风中,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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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筠走后,纪襄和刘家母女一起去了镇上一趟,将过年要用的事物都买齐了。昼短夜长,半月转眼救过除夕家家户户都热闹极了,纪襄和刘姨杏儿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烟花,才回去吃年夜饭。
不料杏儿在外吹了冷风,吃完饭就有些发热。
这种日子哪里请得到大夫,刘翠玉在家里翻出了以前的药材,不知道还有没有效力,煮好喂了下去,人总算好了一些。
刘翠玉催纪襄早些去睡,不用在这里熬着了。她听话地点点头,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回屋后,纪襄没有点灯,在黑暗中静坐,外边的烟花声和欢笑声都渐渐停了。
隔壁屋子也安静了,杏儿应该是无事了。
她晚膳时吃了两杯薄酒,脸热,怎么也睡不着。在这种家家欢庆的日子,纪襄想起方才刘姨搂着杏儿的模样,不可避免地想念亲人,和虚无缥缈的家。
纪襄拿出之前叠好的一包纸钱,悄悄地关好门走了出去。
万籁俱寂,整座村子都沉睡了。纪襄紧了紧衣襟,走到河边蹲下用火石点起火,烧纸祭祖。
火焰燃起的一瞬,她落下泪珠。
纪襄定定地看着跳动的火苗,明明身在热源旁,身子却止不住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声轻轻的喟叹。接着,是一厚实的大氅严严实实地覆在了她身上,紧密将她包裹起来。
她回过头,撞入一双漆黑色的眼眸。
第117章
北风仍在呼号。
纪襄裹着厚重的大氅,僵硬了一瞬。司徒征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腿麻,他走近了,握住纪襄的手,将她扶起来。
夜色如幕,二人四目交错,纪襄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除夕,是全家团圆,讲究些还要全家人一起守岁的日子。
“我想见你,就来了。”片刻后,司徒征答道。
话说完,二人又陷入了沉默。司徒征握着她在火旁都没有被烤暖的手,道:“回去吧。”
纪襄指了指纸钱堆,道:“等它烧完。”
司徒征颔首,将她扯近了一些,二人几乎是相互偎依的姿态。他闻到她唇边一股淡淡的香味,问:“你喝酒了?”
纪襄“嗯”了一声。
他伸出一只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比平时热一些。
“晕吗?”
她摇摇头,没有说话。二人沉默地看着纸钱燃烧,司徒征突然上前一步拜了拜,然后转身道:“走吧。”
谁也没有提不再见面的事情。
司徒征的手包裹着纪襄的一只手,走了几步后提议道:“去我那里吧。”
纪襄道好,她头有些晕,想来是酒劲上来了。她摇摇头,清醒了一些,于是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正握着她的温热大手。
房子黑黢黢的,司徒征解释道:“只有我一人来了,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