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巧珍骤然有些恍惚,这熟悉的论调让她又想起了记忆中的神虹大陆,想起了修士们。
修道之人往往自视甚高,有所得者最先获得的变化就是身强体壮,寿元增加,所以在他们眼中,很轻易便将那些为了几十年辛辛苦苦劳作的凡夫俗子与自己区隔开来,可人修了道,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在这一点上,修士钟巧珍显然有自己的动摇。
“所以,关于我们过往的记忆,我们还是人的时候的记忆是被刻意抹去的吗?”钟巧珍在这一刻突然有了这种感觉。难怪自己的记忆中没有修士钟巧珍根脚的来历,即便岁月再漫长,修炼等级不断提升,人怎么会记不得自己的出身呢?
那么,到底是修士钟巧珍自己为了提高修为,还是有别的什么人为了某个目的抹去了她过去生而为人的记忆?
阴无月再次抬起手,楚莹急叫:“我要是死了,你们就拿不到姜家变异人返祖的关窍了!”
炮火在这一刻骤然停了下来,然而下一秒,阴无月便冷酷无情地挥下了手:“避开脑袋,格杀勿论。”
所有的枪炮在这一刻齐齐加大功率,喷出火花,钟巧珍觉得自己像瞬间掉进了一个炸开的烟花里,人是轻飘飘的,周围是虚幻不实的。她像断了线的风筝乘风而上,眼看就要飘出云外,忽然腰上一重。
“巧珍!”
血腥味扑鼻而来,钟巧珍昂起头,看到浑身是血的楚星耕挡在自己身前,努力将她拥进怀里。因为他的这个动作,所有冲着钟巧珍而来的攻击全都打到了楚星耕的身上。
“你……为什么……”钟巧珍迷惘地看着楚星耕。她不懂情爱,想必修士钟巧珍也不懂,所以她很迷惑,为什么明知道是死亡的结局,楚星耕却还要做这种徒劳无益的事。
“噗——”楚星耕吐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在钟巧珍身上,双手却像是被焊死了,依然紧紧箍着钟巧珍,以至于两人交叠着倒在了地上。
“楚星……耕……我、我不懂……”钟巧珍用唯一完好的右手想要触碰楚星耕,但他遍体鳞伤,钟巧珍甚至害怕自己一用力,这个男人就会像打碎的玻璃瓶裂成一小块一小块。
“我不想你死。”楚星耕咬着牙艰难地说。
“可现在我们打不过他们,就算你挡了这一次,下一次……”
“下一次我也替你挡,我会一直挡在你的身前!”
钟巧珍浑身一颤:“我不需要……”
“我可能没你强,但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楚星耕说,“我就是不想你死,不管你需不需要。”
“可你自己要死了!”钟巧珍心情起了波澜,她感到自己的内观境中仿佛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乌云蔽日,狂风吹皱了池塘,原本长得很好的唯一一朵月光花骨朵,也像遭了虫害一般蔫蔫的垂下了头。
“我不赖你。”楚星耕说,“我这一辈子没怎么为了自己任性过,我想任性一次可以吗?我、我替你死,没给你添麻烦吧……”
一股无比复杂的情绪从钟巧珍身体的最深处升了起来,挤得她左摇右晃,无法“站稳”。
道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楚星耕说:“我没你强,但我想替你挡”;
楚莹说:“凡夫俗子,贱过蝼蚁”,楚星耕说:“我就是不想你死,哪怕我替你去死”;
钟巧珍说:“我不需要”;他还要卑微地问一句:“可我想任性,我没给你添麻烦吧”?
“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钟巧珍下意识地问。
楚星耕的眼皮已经快要合拢了,却还是努力打起精神回答:“我喜欢你……”
“喜欢……”
“年轻人还真是说话做事从来不看场合!”赵建新的声音传来,钟巧珍扭头看到提着一个血淋淋人头的赵建新,那颗人头赫然是圆睁双目,死不瞑目的楚莹。
果然,赵建新以身入局,并不是白来的,他也看上了楚莹掌握的那个秘密。
“返祖变异人……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吗?姜家和那五个元人修士到底藏了什么秘密?”钟巧珍想。
“拦下他!”阴无月愤怒的尖叫传来,“你凭什么杀我的仇人!”
刚刚停下的炮火再一次向着此处袭来,钟巧珍拼命想要推开楚星耕,但男人已经昏死过去,重得像泰山一样,很重、很重、很重地依然挡在她身前,但下一刻,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提起,扔到了一边。
赵建新笑着对钟巧珍说:“你也还欠我东西呢。”
“我?”钟巧珍蓦然想起,那是她从赵建新那里拿走的五行灵核,现在它们已经被她消化,成了她内丹的组成部分。钟巧珍问:“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你哪里弄来的五行灵核……”
赵建新说:“楚莹说得对,你的好奇心有点太强了。”他用空着的那只血淋淋的手,伸进了钟巧珍的丹田之中。
“唔……”钟巧珍现在根本无法动弹,金色的鲜血混着浓稠的暗红色的血不断从她嘴角流出,她又感到了那种轻飘飘的感觉。
赵建新,在剜她既成的金丹。
“怪不得你的变异如此奇特,原来你是别处来的。”赵建新轻描淡写地说着,却做着最残酷的事。
钟巧珍痛得两眼发黑,牙关紧咬。
“找到了。”赵建新说着,正要动作,却忽然微微一顿,他看向钟巧珍,“倒是个能吃苦的,可惜,不是一边的。”
赵建新偏开头,钟巧珍用最后力气召唤出来的定心剑重新被释放,擦着赵建新的耳朵飞过,在空中碎成一片光尘。
“再没有后招了。”钟巧珍想,她想了一切办法,技不如人,只能到此为止,只是楚星耕……她微微偏头,看向远处昏死过去的年轻男人:“好好的当你的少城主不好吗,何苦跟着我……”
钟巧珍的思维开始散漫,她眼前昏黑,感觉自己好像在涉河。
河面不算很宽,水流却着实湍急,往对面看,影影憧憧,也不知道前面是个什么去处,可钟巧珍下意识的觉得,她得过去。
一盏灯忽然亮了起来,这让钟巧珍想起在临海市她每晚回家的时候,严漱雪总会给她留一盏灯,那是钟巧珍从未体验过的来自母亲的牵挂。
“巧珍。”严漱雪的声音响起,钟巧珍惊讶地看向那个头发花白,身子骨瘦弱的女人,真的是她提着一盏灯,出现在朦胧光晕之中。
“巧珍,不管我是姜妮儿还是严漱雪,也不管你是临海市钟巧珍还是修士钟巧珍,甚至是别的什么地方的来客,我们的的确确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你就是我的女儿。”
钟巧珍猛然睁大眼睛,蒙尘的记忆被拭去尘灰,再度变得鲜明。
她是修士钟巧珍一身修为的凝聚;她被姜妮儿和姜魁化名钟和伟夫妇带离铁山城一路东躲西藏,直到在临海市住下;由于修士钟巧珍破境之时遭遇重创,虽然凝成元婴,但她却先天不足,一直处于灵窍未开的状态,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被命运牵引着上了赵建新的当;临海市五年前的大难中,赵建新复活,而她钟巧珍也终于因为那颗五行灵核补上了拼图的最后一块,于是经历了长达五年的梦中苏醒,直到楚星耕等人到来……
“妈……”钟巧珍想喊一声严漱雪,却嗓子干哑,发不出声来。
“我把你养大,可不是为了看你死的。回去吧。”严漱雪说,“我女儿,将来是要屠恶龙的勇士!”
狂风刮过,忽而龙吟之声响彻天际,钟巧珍被吹得连连倒退,抬头看去。一条头上长角,外形有几分似龙的粉色灵蛟灵活地游过天际,充满灵性的大眼睛看向钟巧珍。
“辟邪……”钟巧珍从那熟悉的目光中找到了对方的身份。
临海市白彩的宠物辟邪,原本是条变异小蛇,后来吃了她在荒草乐园湖泊里找到的赵建新留下的匣子里的不明结晶,开始沉眠蜕皮,再后来,不知去向……
“你也二次变异了吗?”钟巧珍想,辟邪飞向的地方,出现了一束光。
“去吧。”严漱雪说,“妈妈给你在九号留了礼物,你拿了大胆去走你自己的人生,妈妈会永远在这里守护你的。”
……
赵建新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明明已经胜券在握,阴无月等疾风团的人虽然有坚枪利炮,但他耍了个花招,隔开了双方,一时半会儿对方奈何不了他;楚莹的脑子已经落到他手里,回去足够慢慢挖掘云麓元人们留下的秘密;那两个小孩现在也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可为什么,他突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抓紧时间,拿了五色心就走,这女孩子太诡异了!”赵建新正想着,忽然一怔。
原本已经双眼无神的钟巧珍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神智,清明澄澈的双眸牢牢盯视着他:“赵建新,你也欠了我债,我替临海城的所有人,来找你报仇了!”似乎是为了钟巧珍鼓劲,突然天空响起了隆隆的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