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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方说弗雷。
  丰饶之王弗雷。
  被人类杀死次数最多的王,最深居简出的王,如今正暴露在他的面前。
  弗雷的王钥,是一枚金杯,老者穿着宽大的袍子,自然也看不出他的身上是否带着那枚王钥了。
  这个少女挡他们之间,这并无用处,莫里亚蒂想,他只要用樨那的王钥将他们两个的位置对换,然后再用福尔摩斯曾去过的那个金字塔里的黑色匕首杀死弗雷,从他的身上搜走王钥就好了。
  他虽然年过半百,但是并不疏于保养锻炼,他相信这一套能顺利地做到。
  “你左边口袋里有东西。”卢纳淡淡地说,“我看到了闪光,”她说,“大概是樨那的王钥吧。”
  “你不该用的。”她波澜不惊地说,“人类自有人类的奇迹与丰饶,而且弗雷说,奉献者得丰饶,掠夺者终贫瘠。”
  “听樨那说,他的王钥好像不是你通过奉献得到的。”卢纳说,她始终没什么神色和语气,这样从来自诩对表情与心理体察入微的莫里亚蒂感到了一种失控。
  他没法分析这个少女。
  因为她好像只是个空瓶子。
  或者一把钥匙。
  她将自己全身心地奉献给了什么东西。
  莫里亚蒂知道当然有这种生物,但是他不是,而他除了毁灭,也没有任何办法操纵这种生物。
  “樨那很伤心。”卢纳继续说道。
  樨那很伤心这件事很重要么,莫里亚蒂甚至感到了几分荒诞的好笑,你们的安全和计划都在被威胁,你还关心樨那伤不伤心吗?
  “但是他不会怪人类的。”卢纳补充道,“所以樨那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弗雷也是。”卢纳说,“他从古至今,在人类需要长命汤的时候,只要诚恳地对他请求,他没有不满足的。”
  “他虽然被人类伤害了很多很多次,但是他始终愿意再信任一次。”卢纳轻声说,“所以他们这种类型,在你的眼里就只是,比较好杀么?”
  “难道不是难能可贵么?”她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对戈尔德表现出对态度和对弗雷表现出的态度,戈尔德只能伤害你,弗雷可以帮助你。”
  “但是你对戈尔德敬畏,不敢伤害她一分一毫,对弗雷则恨不得挫骨扬灰。”卢纳认真地说,“所以综合来说,你是个很恶劣的,且不明智的人。”
  莫里亚蒂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了几分战栗。
  这就是审判的感觉么,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也渗了些冷汗出来。
  他并不信教,但是他也幼年的时候也曾被家人带去听讲经。
  神父站在高高的讲台上,玫瑰窗把自讨苦吃的圣人的身型映在地上,他能敏锐地分辨出每个人身上的香水价格高低,衣料和剪裁是廉价还是高贵。
  但是他对经文并不感兴趣。
  “主的审判马上降临。”
  一句讲经蓦地闯进了他的耳朵。
  他猛地抬起了头,灰色的耶稣一脸愁容地被钉在十字架上,俯瞰着他,而四周的玫瑰窗上的故事似乎都活动了起来,他们讲述着美德终将得到回报,恶行终将收到惩罚的老生常谈的已经吓不到任何人的古早故事。
  但是他感觉他的心脏像是被重锤擂了一下。
  他知道,什么都可以买到,如果他有钱,他甚至可以让这个神父在讲经堂里出演活春宫给他看。
  所以主的审判即将降临不过是一句威胁世人的空话,他想,但是穹顶之上,却似乎裂开了一只眼睛,在凝视着,在凝视着所有的世人。
  他在后来的神秘学研究中看到了所谓的终焉之日的说法,然而那个时候,他并未想起幼时这次来路不明的悸动,因为他已经了解了背后的原理。
  人类会迈进新世界,怪异也是。
  那么在这转折点,会有无数的机会和机遇,如果他乘势抓住,尽可能地多抓一点。
  他会成为新世界最顶层的那一批人。
  如果书上所记载的关于神秘学能做到的事都是真的,这份在食物链顶层作威作福的快乐甚至可以持续到永远。
  这是他应得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聪明,都富有胆略和决心。
  没人能够审判他,他把名侦探道格拉斯和他的家人从海船上推进波涛汹涌的大海里,鲨鱼的利齿瞬间将他们撕碎把海面染成一片鲜红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天使来拯救这位好人,也没有魔鬼来拖自己下地狱。
  当他倒卖人口的时候,那些像畜生一样被铁链锁着的人没有一个不怨毒地看着他的,于是呢,他们依旧是畜生,依旧像畜生一样生,像畜生一样死。
  当他给黑警塞钱让他们随便抓一个人来顶罪的时候,那些人绞刑架上的灵魂应该早就见到了上帝吧,但是上帝看上去没有受理他们诉讼的任何迹象。
  当然了,没有上帝,没有天使,也没有魔鬼。
  这世界赢家通吃。
  然而这个少女站在不远不近地地方,凝视着他,说他的灵魂低人一等。
  他却没来由地升起了恐惧。
  灵魂低人一等是什么重要的事么?不重要,除了她没人能看到灵魂的颜色。
  那么他还在害怕什么呢?
  “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杀死的人去哪里了?”卢纳慢条斯理地说,“比方说,去天堂之类的。”
  “那么看来天堂生活不错,他们都原谅我了。”莫里亚蒂回答道。
  “所以说没有天堂呀,”少女只是看着他,“他们都在你的灵魂上。”
  “所以你的灵魂很重。”少女轻声说,“也很肮脏。”
  “你就算拿到了弗雷的金杯,也无法缓和灵魂的焦渴症。”她说,“长命汤也只会让你疼痛,毕竟它要清洗污秽,对你来说,就像是用酸液烧掉一层皮层一样吧。”
  她的态度极其宁静和安详,甚至像一个不卑不亢经验老道的售货员一样,耐心地解说着产品的功效,“你说,你真的还想要弗雷的金杯么?”
  “我可没有打算使用。”莫里亚蒂说。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怎么就像受审的犯人一样完全失去了自主权,变成了那个少女在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这可相当不妙,他决定重新拿回主动权。
  然而他发现,他左边的口袋,空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樨那的王钥不在那里了,整个口袋都变得空空如也。
  这似乎并不出乎卢纳的意料。
  “因为你落单了啊,詹姆斯莫里亚蒂先生。”卢纳说道,“人类之所以难以对付,因为他们团结,他们有很多,有人愿意为人付出,有人愿意爱你,他们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你之前也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蜘蛛网,但是你现在好像害怕网把自己的脚也粘住。”卢纳说,“于是你就落单了,你为什么认为落单之后还能轻松打败我们呢?”
  在日内瓦汇合的时候,他们就敲定了一个如果莫里亚蒂亲自来找弗雷的办法。
  尽可能地击溃他的灵魂防线,让他恍惚和恐惧。
  这样本来就很难被注意到的佩松,更是完全无法被察觉到了。
  “弗雷可以拿上一半苹果。”福尔摩斯说道,“然后佩松拿上另一半,也不拘是苹果。”
  “让瑞尔将苹果补完,这样佩松就可以到弗雷的附近了。”瑞尔打了个响指,一枚红苹果被他从中间分成了两半,他静静地看着灰瞳男人,继续说道,“然后佩松找到机会拿回樨那的王钥。”
  “消失在人群中就好了。”瑞尔说道。
  佩松对这个计划表示赞同。
  “那么谁能伤害到莫里亚蒂的灵魂呢?”瑞尔问道,“莉莉丝,肯定不行,那个人对爱从来嗤之以鼻,哈尔芙和杜松?更不行,他认为美德是可以利用和践踏之物。”
  “卢纳。”灰瞳男人弹了弹烟灰,言简意赅地说,“我建议让卢纳保护弗雷。”
  瑞尔和佩松各自沉默了一会。
  “嗯,您说的有道理。”瑞尔说道,“听上去您很相信卢纳。”
  灰瞳男人没有说话。
  莫里亚蒂在祂们最奈何不了的就是卢纳,他确信这一点,这个少女的意志从来比自己的还坚定,完全不容置喙的权力意志,对命运坦荡而光明的态度。
  对于某些人可以从中汲取到力量。
  而对某些人来说则是连灵魂都能灼伤的光线。
  卢纳也不害怕任何东西。
  就算再强大和丑恶的东西,似乎都完全不能引起她一星半点的恐惧和退却。
  “我没有理由把世界和未来让给我所鄙视的元素。”少女平静地宣布道,“所以我为什么要对这些东西退避三舍呢?”
  “因为它们毁灭起来没有美好的,柔软的那些那么容易么?”她嗤笑了一声,“那很好,我本来也不喜欢做太容易的事。”
  “正好,”她说道,“我也有一些问题想问詹姆斯莫里亚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