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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梦一样——她指的是这一切,自从那栋小木屋被火焰烧尽开始,到此时此刻。
  现在,她还拥有着什么呢?或许除了自己、一身空无用处的武艺、珊瑚切、神之眼之外,就只剩下了罗莎琳……不,罗莎琳并非她的所有物,她不属于任何人。
  每当她注视着壁炉里的焰火,火光晕染上她的脸颊和周围,她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思想回到了那一天。她对于环境极其苛刻,同时惧怕着高温和低温,在这里,沉裳同时感受到了高温炙烤的灼痛和低温冷冻的龟裂。
  她感到悲哀、寂寞和困倦。
  就这样吧,打住。沉裳缩在毯子里,狭小的空间使她安心,她想着。至少非人之物的好处之一就是擅长调剂自己的心情,她想要遗忘,想要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封进脑袋深处,然后专心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她又回到了那个活泼纯真的时候。
  在罗莎琳再一次做完琐碎的事务之后,她回到了房间陪伴自己刚捡回来而不适应环境的耐不住寂寞的家猫。在看见沙发上坐着的沉裳的时候,她看见沉裳露出了一个愚蠢的笑脸。
  那是个人类孩童在梦醒之后看到亲近的自家大人之后才会露出的愚蠢笑容。
  还不赖,至少那张脸让她显得不那么讨厌。罗莎琳暗自腹诽,将那把被搁置一旁的珊瑚切丢给沉裳。
  她转身走出房间,还不忘对沉裳勾勾手指,示意她跟随:“跟上我,带你去愚人众登记。”
  「改变」
  罗莎琳有些意外,沉裳能在半年内飞速升职成为她的直系下属。
  不是说罗莎琳认为沉裳的武力不够强大,而是她拥有一颗过分纯粹的心。她一直认为沉裳会被自己的队友或者是敌人骗得很惨,傻乎乎地去送死或者是被卖了还给人家数钱——这类的事情。
  令她意外的是,沉裳的确经历过这些事情,但是结局通常是沉裳斩下了敌人和欺骗者的头颅。
  当她提着他们的头来到罗莎琳面前,邀功似的对她说着这段故事的时候,罗莎琳皱着眉头迅速打发她离开了。
  罗莎琳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为什么沉裳只带回来他们的头颅,她甚至心细地发现了沉裳嘴角还未擦干净的血液,它们在她唇上变得深红,然后在谈话期间被她不甚在意地舔掉。
  真是细思极恐的事情,即便是炎之魔女也不会食人,那样太过血腥,她更倾向于把他们烧成灰。
  好了,看来在这只凶狠的小野猫——现在是她的家猫——身上发生了什么改变。罗莎琳自认为沉裳最初被她捡到的时候还是个惧怕着人群害怕被抛弃的、活泼开朗的少女,她身上的纯真残余着罗莎琳过去的影子。她拥有一颗太过纯粹的心,它极容易被染上黑色。现在看来,或许,它早就已经是纯粹的黑色?
  现在,她更倾向于一只野兽,一只从来都养不熟的野猫。
  但是这只野猫全心全意地信任和依赖着她呢。罗莎琳并不惧怕沉裳会弑杀她,即便炎之魔女和非人之物暂时还没有分出个高下,但这也不会有机会的。
  毕竟现在,沉裳作为愚人众执行官【女士】的直系下属,同时也是她忠心耿耿的人肉绞杀机呢。多亏了她,罗莎琳的负担减少了不是一星半点。
  罗莎琳如此恶意地想着。
  「朋友」
  罗莎琳也曾问过这个问题——沉裳是否会伤害她。
  她的心中自有定数:沉裳不会伤害她,如同一只家猫不会伤害她的主人。
  “不会啊。”沉裳确实是那个答案,她语调一转,轻盈欢快地说,“罗莎琳你可是我的朋友!”
  沉裳不会伤害她,如同一位纯良少女不会伤害她的朋友。
  朋友,罗莎琳在内心嗤笑,世人皆知炎之魔女的痴狂与疯魔,她怎么会有朋友?区区一个装饰品,怎么会愚钝地自认为是她的朋友?
  “我可没有答应。”罗莎琳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回答,“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了?”
  沉裳思索一阵子,认真地:“在你把我从雪地里救回来那一天。”
  她补充道:“我是永远都不会伤害朋友的。”即使他们伤害了我,我宁愿他们伤害我或是我伤害自己。
  罗莎琳因为沉裳的未尽之言陷入了空茫的沉默,如同她面前空茫的雪。
  真的有人会愚蠢到什么伤害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吗?真的有人能够全心全意地爱她吗?如同那早已逝去的……。
  区区一个装饰——
  “我保证。”沉裳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她在谨慎的挑选后再次给出了真心,“我拿我尾巴上的鳞片保证。”
  罗莎琳自欺欺人的自傲的想法被沉裳咬在齿间,用一个愚蠢的承诺嚼碎了,甚至是嚼吧嚼吧然后心满意足咽下去再打个饱嗝的那种彻底。她望着沉裳认真的表情,一时失语。
  沉裳是家猫,她曾经有过照拂她的主人——不止一任——而他们将她抛弃了。沉裳也是野猫,她曾经流浪得太久,她现在拥有野猫一切拥有的野性和血气。
  罗莎琳想,她将成为下一任猫的主人,她擅长驯服,但她选择了放养。她擅长教训仆从,但她选择了成为朋友。
  “好吧,沉裳。”罗莎琳打破了寂静,挑起了一边眉毛。这个动作使得炎之魔女原本冷冽的外表裂出一两星的鲜活的戏谑,不过同样是美的,“你合格了,作为朋友。不要让我失望。”
  ……前提是她不会让沉裳失望。
  「人鱼」
  沉裳成为执行官的时刻来得快速。
  冰之女皇认可沉裳的武艺——至少抛弃她那过于愚蠢的性格,她那一身在烈火与寒冰中淬炼过的武艺足够出彩。她在几百年间武艺长得飞快,在与【队长】的倾情训练和与【公子】的小打小闹之下,沉裳也能够运用冰元素力随意地斩下一座山头了。
  成为执行官的前几天,沉裳一如既往地待在冬宫之外的高处,伴在罗莎琳身边。这是她们少有的空闲时刻,即便低温使沉裳困倦,她仍坐在突起的石头上,那石头顶端平坦,被拂去了薄薄一层雪。
  罗莎琳站在她侧后方,低头饶有兴致地凝视着沉裳在背后轻缓摆动着的有力尾巴。那尾巴为罗莎琳扫出了一片扇形的凹陷痕迹。
  罗莎琳不由得想起了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她当时是怎么评价沉裳的?
  ——装饰品?非人之物?
  ——她的同类?可怜的奄奄一息的小野猫?
  ——大海遗弃的人鱼。
  那时的沉裳是简单的,即便虚弱,也仍然残留着纯良。现在她是个食人的疯子,同时带有孩童和野兽的残骸,不过这样也不赖。
  魔女和人鱼,不错。她自嘲地想——她才不允许他人叫她魔女,这种称呼只能她自己嘲讽自己时使用。这的确是一个属于疯子团体的疯子组合词语。
  “【人鱼】。”罗莎琳优雅地吐出一个词语,沉裳困惑地转头,尾鳍末尾轻轻扫过她的高跟鞋。她缓慢地补充,“你的执行官称号和雪国名,【人鱼】拜帕。”
  她俯首,直视着沉裳那比粉色托帕石还要更加珍贵的眼眸。沉裳也大大咧咧地望着她,眼里没有阴霾——因为那些阴霾都被困在沉裳体内,化作汹涌的黑色浪潮。
  不过,在罗莎琳面前,黑色的浪潮稍稍平息,她从不对自己的朋友露出尖牙利齿。这时候,沉裳便是那个纯良的沉裳,那条被大海遗弃、又被魔女捡到的人鱼。
  “好呀,”沉裳露出一个笑容,夕阳在她脸颊边悠悠悬挂,晕染上了令人头晕目眩橙黄色彩,“谢谢你,罗莎琳。”
  ——谢谢你所做的一切,罗莎琳。
  这色彩不同于火光和人造光源。它是朦胧梦幻的,短暂抚平了一切伤痕,让她们暂时忘却了过去的一切,即使它们仍然存在。
  它缓缓流淌在沉裳和罗莎琳之间,构造出一方小小的暖色港湾,足够她们此刻避风挡雪、足够她们此刻遗忘伤痕。
  「失望」
  在罗莎琳死亡的前一刻,她会想什么呢?
  她惊异于旅者强大的力量,悔恨于自己莽撞的决定,无奈于自己终结的生命。
  她要追随她曾经的爱人而去了。罗莎琳已经记不住她爱人的样貌,那早在无边的仇恨的烈火中被焚烧殆尽。
  不经意地,罗莎琳想到了沉裳。那只家猫、那只野猫、那只人鱼。不可否认,沉裳确实是她的友人,她在愚人众内最愚蠢、最天真、最没有心眼、最大大咧咧……最纯粹的友人。
  没有利益纠葛、没有渴望、没有索求。
  最纯粹的、唯一纯粹的。
  沉裳的爱,和她曾经的爱人拥有许多共同之处,比如……纯粹。原谅她的词语匮乏吧,这是罗莎琳能够想象出的最高洁的爱了,这是罗莎琳曾经体会过的最高洁的爱了。
  她一时失去了所有想法。沉裳好像太过空洞太过平面,成为友人后,罗莎琳只见过沉裳在她面前笑着给予她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