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雁南重情重义,只要凌雁北放低姿态,他断断舍不得离开,细水长流,未来如何未可知。可这一步行将踏错,他们就再也不可能有以后了。
凌雁北笑着看了他一眼,笑容幽深,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时常回来?这个时常是多久?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你离开了这里,哪怕他对我还有些感情,又能记我多久?”
这毕竟只是个游戏啊,谁会放任自己一辈子沉浸在游戏当中呢?
凌雁南还有大好的前途和光明的未来,凌雁北看不到他会在自己身上沉沦的理由。
陆景和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
他知道,如果自己此刻点头让凌雁南过来把事情摊开说明,凌雁南绝对会同意常回来看看凌雁北,一天一次都可以。
古人类的寿命毕竟不同于星际,七八十已经算高龄,把人生的三分之一给朋友,凌雁南不会拒绝,何况他本身也对凌雁北有感情。
可陆景和做不到让朋友为了自己自缚,更知道不同的时间会给两个人造成多大的痛苦——让凌雁南亲眼看着朋友兄长飞快老去却无法挽回,让凌雁北亲身感受光阴流水心爱的弟弟却十年如一日,多么残忍。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如果生长在同一时代,我们大概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
陆景和缓缓站起身,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惋。
凌雁北垂眸不语。
日半落于地平线,天边火色艳然,昏黄的光却不足以透过狭小的窗户落到凌雁北身上了。
他完全成了阴影里的人。
直到陆景和离开,凌雁北才盯着那个没有完全关闭的门缝,轻笑一声。
可惜不是,永远也不可能是。
雨过天青色的茶杯碎成八瓣,阴影中的人空手捡起,鲜血染红地板。
一枚蜡封被随手扯掉,信笺上有几行重逾千斤的字。
***
陆景和是真的觉得惋惜。
千秋月看着他长吁短叹,有点想把那个纸片人的数据完全抹去,又想干脆把他从游戏里带出来留在身边当玩伴算了,也不是养不起。
当真荒谬。
千秋月摇了摇头,突然明白为啥不论是他们佣兵团里还是军队里都严禁全息游戏,活得像老古董了。
真实感太重,很容易让人错认。
普通人倒也罢了,总有事情转移注意力,在最重兄弟情义又最单调的地方,愧疚感能让人作出无法想象的事。
陆景和拍了拍他的手:“别想了,这不是咱们该考虑的。”
技术的进步无法阻挡,这本就是人类前进的方向,至于途中遇到什么危险,那本就是理应通过的坎坷。
千秋月漫无目的地擦着剑,第五遍还是在擦剑柄,如果宝剑有灵,约莫要跳起来抽他脸了。千秋月知道有些高大上的东西确实不是他们现在该考虑的,他们该考虑的是十年之期近在眼前,要是无法走完主线任务陆景和现实里的身体可就没有机能了!
但让他打架没问题,但让他动脑子解决感情问题……
“真的不能强行推进主线吗?”
用陆景和的话来说:千秋月晃一晃就能听到脑袋里冰冻豆腐渣磕来磕去的声音。
“你们佣兵的生存不需要策略吗?”陆景和叹为观止。
千秋月倒是理直气壮:“我又不是指挥位。只有你们指挥系出来的才会这样,你看凌雁南,他是军校战斗系出来的,不也一样是个大傻子?”
合着你们只有肌肉没有脑子还挺骄傲?
陆景和扶额。
说他聪明吧,把自己骂进去了,说他不聪明吧,自我认知还挺明确。
“练你的剑去吧。”
千秋月立刻跑了。
要是平常,千秋月是打都打不不跑的,但是现在,还是走为上计,免得一会儿溜都溜不掉。
陆景和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抬头看见人真没了,又头疼起来。
刚进游戏那会儿对他冷酷无情又暗中宠溺的男人到底在哪里啊?能不能还给他!这个傻二哈到底是谁啊!
千秋月显然没什么愧疚之心,溜溜哒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上去就打了个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显然被他的自来熟和热情震惊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满手的鲜血就下了千秋月一跳。
于是他直接把人拖回了陆景和的房间——一百五十级,脑子是一回事,劲儿还是很够用的。
刚出门没两分钟人就回来了,还带了个麻烦。
陆景和对他找事的能力叹为观止,头疼地骂道:“你这一天天的还没完没了了?”
千秋月直接把人扔了在他身边的椅子上,鲜血蹭在他深青色的衣角上,不怎么显,却吓得那人浑身一抖。
千秋月无知无觉道:“景和,你快给他看看。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出去一会儿不但换了身衣服,连手也割破了!”
陆景和触及到那双惊慌的眼睛,脸色却一下子阴沉下来。
“换个屁的衣服,”陆景和难得爆了句粗口,“你睁开眼看看,这是雁南吗!”
不等千秋月冷厉的目光扫过来,男人立刻柔顺地跪在地上,已经做好了走不出去的准备。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二皇子殿下的一个替身,太子殿下尚且只看得上他这张脸,这两位真正将二皇子殿下当做朋友的先生,应该会被这张脸和刻意打造出来的身体恶心死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陆景和……感觉其实还好。
他已经有了之前的记忆,凌雁南现在的脸毕竟也不是他真正的脸。
他只是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举动。
有些人是没必要劝的。
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正在向着深渊滑落或者就身在深渊中,只是自己不愿意出来而已。
陆景和叹了口气,放下手头的事情,先为他处理好了手上的伤口。
好歹长着这张半个挚友的脸,虽然是个不会说话紧绷一块的木头,陆景和还是充分发挥了医者的本能,絮絮叨叨:“最近几天不要乱动,伤口不要碰水,我给你开副药,你能抓吗,不能我就给你抓了,你掏钱就行。”
男人像是一块毫无感情的雕塑,全程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自然也没回话。
陆景和眉头皱得更厉害。
千秋月认真思考着要不要一剑杀了某个变态,反正也不麻烦。
陆景和连眼睛都没抬:“不许胡闹。”
他们和普通被误打误撞探索出来的异界游戏还不一样,是和异世界有契约在身的,最好是不要主动伤害来自异界的灵魂,不然脱离的时候只怕不好过。
更可况凌雁北还是这个世界绝对的支柱人物,千秋月要是今天真的一剑杀了他,自己大概也走不出这个游戏了。
千秋月眸色寒光凛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我当初就说不要搞主线人物这么麻烦的世界,陆老二非说太简单的不安全,要给你找一个不那么危险的,这哪里不危险了?”
——这点二哥也告过状,千秋月所谓的“简单”基本就是一路无脑杀过去的那种,陆景和觉得自己确实应该不能胜任。
“你什么时候这么碎嘴了?”
陆景和倒不担心眼前人把话传出去引起恐慌,会被世界自动屏蔽,就像原住民和智能npc听不懂玩家的某些话一样。
千秋月无奈道:“杀你也不让我杀,可现在别无出路了啊。”
陆景和低头用布条仔细缠绕包裹住伤口,漂亮的眉眼间尽是冷漠:“我二哥什么脑子,你以为他会算不到有今天?”
千秋月眉头一动。
这话倒不是陆景和给自己二哥脸上贴金,千秋月和陆二哥相处这么多年,对他是什么人还是很清楚的,别人八百个心眼子,他得有两千四百多个,怎么会算不到原住民故意拖延时间的可能?
如果是别人,他也就所谓了,反正一分钱一分货,仁至义尽,可这件事牵扯到的是他最疼爱的幼弟啊,他怎么会不排除一切有可能的影响因素?
陆景和勾唇一笑,清冷的眉眼间染上了一点狐狸般的狡黠。
现在应该已经联系上了吧?
哎呀呀,可不是他坏,只是凌雁北知道真相时的表情真的很值得期待呢。
从来没有人可以测算无遗,不出任何一点疏漏,只是,机器可以呀。
陆景和这一会儿没听到任何一个音节,果断判定床上这位替身大概是被人毁了嗓子不能说话,也就不管病患本身的意见了,直接招呼人去抓药煎药,又找了几个玩家,大呼小叫地把他抬到了客卧,塞进了热气熏腾过的暖和被褥里。
能跟在陆景和身边的玩家必然是对陆先生的习惯了如指掌,照顾病患更是信手拈来,
黑衣人自己的意见被无视了个彻底,当然,他本身也没发表过任何意见,肢体意见挣扎反驳也没有,自然就被默认了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