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镜潭仍是那个云雾缭绕的镜潭,但皑皑白雾中却翩飞着点点艳红,让此地多了几分妖冶诡谲。
守在潭边的崔无焕相当识相,瞧着黑压压的一片,知道自己一打三没有胜算,便举手示意身后的弟子们放下武器。那些红锈蛾也扑棱着翅膀,钻回了崔无焕的衣襟里。
“抱头蹲下。”
崔无焕面上闪过屈辱,但还是照做了。
秦天纵着皱眉看白道微,语气带着疑惑:“季月槐他现在……在潭底?”
众人皆有相似的疑惑,连崔无焕都抬眼望向白道微,好奇他的答案。
白道微笑笑:“这里别有洞天。”
秦天纵问道:“此地只有你能进得去,是不是”
白道微颔首:“是,秦庄主猜的不错。”
“既然只有你能进,那他又是如何误闯的?”
“这我就不知了。”
随即,他笑呵呵地对押着他的万千霜道:“万姑娘,你我——就这样进去?”
万千霜没有被他激怒,默默松开手,盯着白道微的一举一动。
白道微全身上下的武器已被搜刮一空,他背过身的一刹那,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眼底满满的都是算计与狠辣。
跟我斗?
这帮小崽子还是太天真——等等,青痕石呢?
白道微浑身一机灵,脑中一幕幕瞬间串联起来。
季月槐,季菀,季,季什么来着的?
第63章
季月槐眼睁睁地看着季菀被押送至小庙, 庙门吱呀一声开了,但就在此时——
“报!少宫主前来请罪!”
一名紫衣弟子诚惶诚恐地入内,单膝跪地, 低头向白道微请示。
白道微颔首:“进就是了。”
秦天纵戳了戳季月槐的腰。
季月槐将心思收回, 全身肌肉暗暗发力,悄摸地运转起周身灵力。
白雁然赤裸着上身, 双手负在身后,扑通一声膝盖跪地,激起了地上的尘土。
他平素都是仙气飘飘的打扮,如此的狼狈不堪还是头一回。季月槐顿时心生不忍,同时又暗暗感激。
身边的两名紫衣弟子也随之跪进尘埃里, 不断俯首求饶。
崔无焕摇摇头:“可怜, 真是跟错了主子。”
万千霜闻言讥讽道:“崔兄倒挺洋洋得意, 看来是觉得自己跟对了。”
崔无焕想说些什么,可忽的,他眉头一皱, 看向白道微:“什么味道?”
话音未落,外面冲进来了几名伤痕累累的侍卫, 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小径,向白道微喊道:“宫主, 此处危险, 快——”
话没说完, 只听地底漫来暗河奔涌般的闷响, 裂痕噼噼啪啪如蛛网般显现。
缕缕呛人的白烟也熏得人骤起眉头。因白烟与雾气在外观上几乎无异,这才让众人察觉的如此迟钝。
等白道微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不好!”
喝声未落,整段小径轰然炸裂, 无数砖石碎块裹挟着泥砂冲天而起,潭水也倾斜而出,整个镜潭从最中央被炸穿,与世隔绝多年的禁地从此暴露于光天化日下。
在漫天水滴白雾尘土交织中,人群中的数位紫衣一把扯下外袍,露出其里墨黑劲装。
是镇恶司的人!
秦天纵早就布好了局,此事秘而不宣,青云峰与万剑楼也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镇恶司众人潜伏于昆仑宫侍卫多时,所幸昆仑宫实在是大到辽阔,生面孔混入其中易如反掌,这才没有败露。
小径被炸毁后,更多的黑衣人鱼贯而入。
那厢,李巽风瞅准时机,猛地撞开身边的侍卫,又往身后的假山石嶙峋处狠狠一划解放双手,接着,便义无反顾地开掌,生生接了住李岳臣的匕首。
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从李巽风的掌心蜿蜒而下,顺着李岳臣的腕骨滑落进袖口。
“万姑娘,走!”
万千霜反应很快,一个利落的下腰抽身,随手抽出身后侍卫的佩剑,便向李岳臣刺去。
李岳臣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又看了看手上站满血的匕首,神色晦暗不明。
“万姑娘!!!”
李巽风哀切地大喊一声,由于太过紧张几乎要破音,眼底盛的满满都是恳求。
万千霜冷冷扫了兄弟二人一眼,不多言语,执剑拂袖离去。
这厢,领头的掩住口鼻,穿梭于混乱的人群中,掷出飞镖的同时,将长刀扔给秦天纵:
“秦司首,接好了!”
绳索应声而落,秦天纵飞身接住长刀,当即就想替季月槐解开,可一转身,却左看右看找不着季月槐的身影。
人呢?
半边镜潭,白衣紫衣黑衣红衣青衣斗成一片,铁扇铁掌飞镖长刀短剑火星四溅,叫人光看就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秦天纵强迫自己静气凝神,却蓦然听得“啪嚓”一声脆响,从远处传来。
是小庙的方向。
那盏灯碎了?
秦天纵朝那处望去,却只见面如死灰的季菀,姗姗去迟的季月槐,还有——
黄雀在后的崔无焕。
其实崔无焕并不知道季月槐要去作甚,但他清楚,秦天纵此时已占上风,要想扭转局势,势必得控制住他在意之人。
金钱镖于指间转出,崔无焕悄无声息地闪身贴近,将锋利的镖身贴在季月槐的脖颈,低声威胁道:
“想活命就别动。”
季月槐浑身一僵,他反手欲还击,咽喉处冰冷的触感让他顿住了。
一日遇两遭柳暗花明,白道微简直要笑出声来,他“啪”的合上扇子,悠哉对秦天纵道:
“秦庄主,还请放下屠刀……”
面前就是黑洞洞的灯坑,他被金枫谷弟子重新绑住,手被捆的严严实实,嘴巴也被塞住,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但,万幸眼睛没有被蒙住。
季月槐朝着秦天纵眨了眨眼,眼神很温柔地与他对视了数秒,然后——
“季真人!!”
“前辈!”
白道微的话被万千霜与李巽风的呼喊掩盖,就连崔无焕都被惊到了,下意识伸手想去捞,但是捞了个空。
秦天纵静静立于原地,与周遭的兵荒马乱格格不入。
太熟悉了。
半夜失眠时,偷偷溜出去买梅子酒;无聊冗长的家宴上,去集市买八卦锁带给自己解闷;自己练功受伤时,急匆匆地去药斗子翻找膏药……
放心,我去去就回。
秦天纵懂季月槐的意思。
他也知道,季月槐不舍得再让自己伤心了。
秦天纵不再有所顾忌,他阖上双目,丹田的灵气如潮涌浪奔般灌入,嗡鸣的金色气旋于刀身环绕。
他缓缓睁开眼。
季月槐龇牙咧嘴地揉着震得发麻的胳膊肘,刚歪歪斜斜地跪坐起身,就又被天女散花般落下的碎片砸了个眼冒金星。
季月槐用袖子遮住脸,左躲右躲了一会儿,终于等碎片都落完了,坑底回归寂静。
他扯出嘴里的破布。
“哈哈哈……好痛。”
痛是真的痛,但高兴也是真的高兴。
季月槐颠了颠手里已破破烂烂的捆绳,唇角扬起狡黠的弧度。
崔无焕真是够大手笔的。
这不是一般的捆绳,而是被灵力洗涤过的上乘货,价值千金。方才手腕被缚住的刹那,他便知晓自己捡着了天大的便宜。
往后仰的那一瞬,季月槐食指尖轻点捆绳,丝丝缕缕的灵力涓流而入,在绳结处游走。他使了些巧劲,绳结便有了灵性般自解开来。
接着,季月槐猛地一挥手,将捆绳抽向黑不见底的灯坑,他则是借着这股反冲之力凌空翻身,才免于七窍流血昏迷不醒的下场。
坐在地上又缓了缓神,季月槐才勉强看清自己所处的境地。
什么都没有,就是堆积如山的青玉碎片,还有同样堆积如山的——
怨气。
季月槐腰间的铃铛大动,声音又急促又刺耳,逼得他不得不用手捂住,以免自己被弄到耳鸣。
黏腻湿热的液体从指间滑落,季月槐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满手的划伤。
不过,怨气重也是应该的,饱受蒙骗的魂魄被摔得分崩离析,又被镇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多年,怎能不心生怨恨呢?
怪不得白道微不敢自己处理,都要吩咐下人,肯定是怕被这滔天的怨气反噬。
但,季月槐不怕。
大家都是同路人。
他静下心来,感受着周身呼啸成风的阴冷怨念。
果然,没过多久,季月槐就发现了,这些怨气虽重,但丝毫没有要侵害自己的意思,反而包裹着他的身体,盘旋着想要往上走,挣扎着想要出去。
季月槐摸了摸脚下的碎片,他轻声说:“马上。”
马上就好。
嗯?
季月槐的脑中忽然浮现出模模糊糊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