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光早把衣着整理停当,沙发湿,抱人去书桌后的大皮椅。
陆溢阳回头看一眼,电脑关了,摄像头上贴着便签。
“这点常识我有,不贴掉怎么可能抱你过来。”黑客入侵摄像头易如反掌,他不可能冒着让人被看光的风险坐过来。
陆溢阳还是要求:“给我穿件衣服。”
“刚才想什么?”霍承光着力于先解决问题:“说出来就给你。”
一个衣冠齐整,一个一/丝不挂,鲜明对比带来心理威压,再加霍承光理智淡然的语气……陆溢阳缩进他怀里。
但这种时候什么不能说?他们之间,真没什么不能说。
“看你刚才笑得那么开心,想到你在高管面前哭得那么伤心。”陆溢阳轻声道:“心疼死了。”
“我当什么事。”霍承光松口气:“我没觉得丢脸,你到心疼上了。”
陆溢阳干巴巴问:“你没觉得丢脸啊?”
“你觉得我丢脸?”
“没啊。”陆溢阳否认:“我就心疼。”
“是我心疼。”霍承光揽他,双手在后背扣紧,像一种宣告主权的禁锢:“你不知道我听ai说出那些话时心有多疼,我不是想哭,我是想砍自己一刀,怎么有人一而再再而三把人往火坑里推呢?”
“你不把我捞上来了?”陆溢阳配合地放松全身,愿意被接管:“你养我,还干我,你很好啊。”
“……”
被带着打直球的滋味让人上瘾,陆溢阳轻笑片刻又启口:“你是不是又在吃我和汤哥的醋?就昨天……”
问得直白,霍承光答得更直白,直接给出一个嗯。
心头掠过惊诧,居然被andrew言中?
“吃一点,还是很多?”
霍承光压着眉,你问我便答的模样:“巨多。”
“那怎么办?”
“已经办了。”
陆溢阳咳一声,是办了:“能消气了吗?”
“吃醋是觉得那一刻你不属于我,办了能消气是这一刻你只属于我。”
所以性这东西真得很重要,陆溢阳不能更赞同。
“心灵的链接。”霍承光捏他胸口,为这话做些注解:“有时还得靠身体来完成。”
想起两小时里他们怎么链接的,陆溢阳腼腆笑笑,揪霍承光手背肉,把惹火的手移开——他真没体力再来一次。
事后时段总是舒心,那是坦诚交流的圣地。相拥片刻,陆溢阳内心舒展,不禁再问:“承哥,你觉得你是隐藏很深的人吗?”
问得无厘头,但陆溢阳之于霍承光,就是可以去问任何无厘头的问题,他知道对方都会认真对待,给予回应。
何况这问题,霍承光觉得陆溢阳问得真好。他在关注他,才会作此一问。
但凡有答案,霍总习惯率先给出明确答复,是或否,yes or no,然后再解释。
但这个问题,霍承光没有明确答案。他说:“什么叫深什么叫浅?深浅这对形容词用来形容人心时根本不够用,人心是无底洞。”
“今天要是汤逢山问我吃不吃醋,我会说‘没有,怎么可能?’这是我的社会角色让我给出的答案。”
“andrew问,我会一笑了之,或者说‘你猜’,这是亲情层面要我完成的回答。”
“你来问,我会直接承认。对,我吃醋,醋劲不小。”
“但不是到这里就结束。有些东西只能藏在心底,谁会把每个不着边际的念头坦白出来呢?我受的教育告诉我,越深的东西越不该存在。不知这样的回答,是否让你满意。”
陆溢阳替他概括:“人前冰山一角,人后冰山全貌的意思嘛。”
“人的共性。”霍承光说:“差别只是能被有效洞察的部分有多少。”
陆溢阳佯装不豫:“原来在你的层别体系里,我都没触到最下层,说不过去吧。”
霍承光撸他头,大人摸小孩那种:“恋爱,是人与人之间的恋爱,不是人性与人性之间的较量。真正的人性是原子弹,要么牢牢锁住,要么毁天灭地,最好不要拿来摩擦。”
陆溢阳语气玩味:“承哥,你总是张口就来,说些让人琢磨的话。”
“别人每句话都要琢磨明白,你忙死了。”
“……”
抚摸霍承光长指,适才在他体内,现在牢牢纳入他手,陆溢阳说:“我有时想,你真该找个更有水平的人共度一生,他会更理解你……”
“打住。”
“我不需要一较高下的对手。”霍承光拨弄他唇,拇指伸去压住舌尖,以防他异想天开:“我们能走到今天,一定是因为你配我,我也配你。”
陆溢阳顺势吮吸,成功让霍承光眸光一暗。有些撩拨这会儿最好不要再有,陆溢阳的全场只是他的半场,霍承光抽出。
陆溢阳侧头瞥向书架:“《神秘的天蝎座》,里面说的坚定选择,就这个吗?”
《探寻神秘的天蝎座》 p102
——对于心思深沉的天蝎座,你要时刻展现对他的坚定。用语言和行动告诉他,你是我的唯一。他必心悦你。
室内四季如春,凉不着,霍承光就是怕他凉,将人揽入西服,全然保护姿态:“我对你的坚定,是因为曾经的教训,是因为我爱你,是因为你值得。和书上不谋而合而已。”
正常人不这么说话,不那么赤/裸,但霍承光必须这么说。对现阶段的陆溢阳,对任何阶段的陆溢阳,他都要直白。
“最后一个问题。”陆溢阳身体一暖,心中很满,仍不知足:“昨天吃的醋,能告诉我最下层是什么吗?”
霍承光思考了一下,笑:“别知道的好。”
“就问一次,我想知道。”
只要他提,霍承光就剥开自己,诚实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话飘入耳,陆溢阳傻了。埋在霍承光颈间,感受到了原子弹的暴击。
第85章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享受无所顾忌的性呢?
如果把每期化疗看成一个节点, 第一次化疗后帮了汤逢山,第二次等来andrew,第三次, 则迎来梦三正式通过审批的好消息。
挨到第三次化疗,流程已经相当熟悉,要受的苦陆溢阳也清楚。进医院前霍承光说, 挺过这次, 出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为这点甜头, 陆溢阳在病床上挣扎两日, 终于在回家后的第一时间,接到了霍承风电话。
andrew在天都待一周就回西北,在他哥授意下, 掐着点来电:“梦三通过审批, 可以上市了。”
陆溢阳咳一声,这次化疗后一直上腹痛,医生说是化疗副作用,回家养着吧。
手机外放, 霍承光拿着坐床头,陆溢阳躺着说:“太好了, 恭喜你。”
andrew:“也是你的胜利!”
陆溢阳看眼身边人:“是梦三给我机会。”
霍承光撩起他手背亲一口, 前几次针孔印还没退干净, 又添新的, 血管肿胀, 一块硕大乌青。
电话那头听到亲吻声, andrew知道他们一个比一个受罪, 也一个比一个知足。他被lusun说服, 愿意倾尽所有为他们留条后路。
电话挂断后, 陆溢阳和霍承光十指交握:“要是没有梦三,要是当时你找到别人解决问题,现在我们还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霍承光:“至少你还健康。”
陆溢阳:“没有你的活,和得到你的死,我宁愿后者。”
“咱们不说这个词,睡一会儿吧。”霍承光摸摸他脸:“睡醒就不疼了。”
在床上躺了一周,副作用随代谢慢慢消减,陆溢阳能感觉到身体机能的衰退。
等状态允许,他把自己关进起居室,开始拍vlog。
手机夹在支架上,调好角度对着狗窝沙发。调整得挺用心,入镜的人已经满脸病态不够看,不想镜头角度再减分。
按下录制键,陆溢阳坐回去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录什么,他躺着时想过无数遍,红色按钮一落,他却失语,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一项长期工程,他不急,伸出食指戳戳镜头里的人,又笑自己幼稚。
“今天是2023年9月6号。”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说:“从今天开始我要录点东西下来,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我病了,胃癌,做了手术和化疗。陈医生和承哥说我不会有事,但这个过程我经历过。七年前,我看着我妈一模一样地煎熬,最后没救回来,所以我很清楚自己的结局。”
陆溢阳声音平静,闲聊般说着。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七年前的今天我大二,因为一些很傻逼的事情离家出走,遇到了我的爱人,我的承哥。很奇妙,如果那天我没走进中央绿地,没去那家便利店躲雨,后面一切都不会发生。那样的话,现在的我可能就是个普通码农,找个姑娘谈着恋爱,憧憬着未来。可是命运没有如果,我病得不轻,在二十六岁高龄……”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出声。
“在二十六岁时,走向人生终点。”
“但是,别以为我是怀着悲惨的心情述说这些。不,我不埋怨,也没觉得老天爷不公平,因为我有承哥。”
“承哥之于我,不仅在于炽烈的爱情,而是老天爷让我借着他,体验到了极致而盛大的情感,治愈了我自认为的家庭不幸。”
“命运借着他,让我更清晰地了解到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给世界创造什么价值,以及最终,我的生命因他圆融。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这样的过程,我又有什么好遗憾?”
“我说不遗憾,不代表我放弃求生意志。相反,我比谁都渴望活着。承哥说我是他的肋骨,肋骨要是断了,他得多疼。可怎么办呢?如果有失忆药剂,我宁愿之后给他打一针,就此忘记,重新开始,多好啊。”
“时间能不能成为他失忆的药剂?从过去六年看有点难,也许还要更长时间,八年,十年……承哥今年三十二岁了,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能耗费几个十年?如果他又失眠,甚至产生更严重的心理问题,我在地下鞭长莫及,到时候又要怎么办?祈求世上再有一个‘陆溢阳’走进他的内心吗?要是能有,我会感谢上帝。”
“离世的人还要操心活着的人,真没天理。”
陆溢阳停下来,发了一会儿呆,又接着说:“终生不渝的爱情是反人性的,如果上帝为承哥铺设了一万条未来的路,他偏要选最难的那条,我就不能坐以待毙。”
“承哥,你真得很天才,你说存在就是记忆,记忆就是存在。你始终记得的人,即便不存于世,对你来说仍然存在。所以我替你做决定了,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得给你上个保险栓,谁叫我那么爱你呢。”
“我用了六年时间,在思念和缅怀中做了草木计划,因为爱你而爱众生,因为救你而救众生。现在,为了与时光一较长短,我要启动青山计划。”
“我跟你说过,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经历什么,青山都是我心中至高理想。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愿青山之上皆沃土,可以容纳你所有念想,光明的黑暗的,善良的邪恶的,柔顺的乖张的,普通的猖狂的……所有一切,都将得到庇护。”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无法放下又回不去的断背山,陆溢阳和霍承光不回去了,我们有青山。谁说在山上互相取暖,享受快乐,终究要下山?不,我们不下山!”
…………
“今天是2023年9月16日,今天我带承哥去给我妈扫墓。前几天不太走得动路,晚了一个月,相信我妈不会介意。”
“承哥说他是我爱人,很爱我,会好好待我。当年我想让他在爸爸坟前说的话,他都说给我妈听了。感觉得出承哥有很多话想说,他看着我妈的墓碑红了眼眶。承哥最近流泪的次数有点多,霸总怎么可以老是伤感呢?可是每次看他掉眼泪,我就又心疼又想x,会不会他看我哭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人真是复杂又操蛋的动物,良知和欲念南辕北辙。承哥,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