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和瑞拉互相依偎着睡觉恢复体力的莉莉安娜被返回的克劳尔唤醒，当她随着克劳尔创造的捷径匆匆赶到核心雷池附近时，她看到了此生最震撼的场景之一：
地下设施的不同空间对应着地上的根据地，因此，靠近核心雷池的房间里数量最多的是育龄的女性和她们年幼的孩子。
此时此刻，这些被认为是最柔弱、最需要保护的存在，却成为了向核心雷池传递魔矿石的最后一环。
从地下被寒冰包裹的仓库中取出的魔矿石还散发着白烟，冰凉的温度冻红了一双双手。
这是一双双形态各异的手，有的手因为常年耕作，在手脏和指关节长满了厚实的茧，短短的、有严重磨损痕迹的指甲里残留着洗不干净的泥痕。
有的手因为日夜纺织，指尖和拇指内侧有薄而细密的茧，指尖残留着染料的颜色，映照着冻疮开裂后难以完全愈合的痕迹。
有的手因为常年接触海水而干裂、脱皮，这些手的指甲上原本有艳丽的色彩，但因为根据地缺少染指甲的颜色，让指甲逐渐暴露出了它们真实的、泛黄分层的模样。
还有的手是小小的、稚嫩的，尚未经历时间和风雨的洗礼。
莉莉安娜看到了那个给她留下过印象的矿工，男人正站在距离核心雷池最近的门口，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锤子和冰凿，每一次用力的敲击，都让手中的金属发出沉重的嗡鸣。
这些熟悉节奏的矿工站在不同队伍交汇处的门口，用锤子和冰凿敲击的声音传递着魔矿石运送的信息。渐渐地，队伍中的人们开始熟悉这些节奏，他们开始自发用人声传递着节奏。
孩子们把传递魔矿石当做了一个游戏，他们挤挤挨挨地站在大人之间，因为四周有母亲陪伴、给予安全感，他们已经习惯了脚下土地的震动和头顶上方不断传来的沉重巨响。
孩子开始加入这场设施里的大合唱，他们清越稚嫩的童声与金属沉重的敲击混杂交织，带给人一种奇异的感受，仿佛心脉中有什么在随之萌芽、随之茁壮、随之沸腾的力量。
一块又一块冰凉的魔矿石被不断传递入核心雷池，有人开始提出队伍的轮换，替补的人排好队，让队伍中的人去休息。
所有装着魔矿石的仓库大开，但几乎没有什么人想要争抢、想要私藏，这些一个个站起来、加入队伍的人，很多是第一次以俯视的目光看向四周那些被骑士们要求“与队伍保持距离”而紧挨着坐在一起的贵族。
原来，你们也有依靠我们的时候，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并非是天生残缺的、低人一等的、生来就该缴纳被随意制定的税负、最优秀者也无非是做你们的忠仆？
这些疑问从一些人的胸膛里成长出来，化为一种激动的战栗融入他们呐喊、呼喝的声音。
很多年以后，当第一个平民站出来，宣布他要结束帝国已经腐朽的统治，他要作为平民建立一个人人平等、让劳动者成为决定者而不是被奴役者的国家时，那是一个盛夏。
当他在星河灿烂的雪域高原上对着四周高举火把的人群结束他慷慨激昂的演讲后，他用长满茧的双手高举起了一个锤子和一个冰凿，把它们合在一起，用力敲击出了声音，那声音越过火把的噼啪，让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膜都随之振动。
“那是帝国的地基碎裂的前奏，一颗种子历经多年的播种、萌芽、被打压、陷入沉寂、再次酝酿、反复多次、种种坎坷后，终于破土而出的声音。”
“这是历史的必然选择。”
第261章 锤子与冰凿（3）
莉莉安娜的出现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振奋，但很快又被现状的焦虑所替代。
魔矿石如水一般倾倒入雷池巨大的储存箱，然后在几乎眨眼间都消失一大半。装置运行时，不同部件间的摩擦发出的“嘎吱”声响，让人恍惚间感觉自己正身处一个巨人的胃部，听它发出永远不知满足的肠鸣。
在场的大部分人其实都能感觉到，即使如此努力，人们运送魔矿石的速度最终还是会赶不上装置消耗的速度，目前魔矿石的运送量和装置的消耗量堪堪齐平，而装置消耗的速度，还在不断增加。
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在末世结束之后的几十年间，叶卡捷琳娜斯米尔经过严谨的实验和测算，论证出了“卡氏奇点”。这证明当时如果继续运行核心雷池，雷池最终的魔矿石消耗将呈现指数增长的速度，别说人运的速度赶不上，整个瑞诺卡的魔矿石矿脉都不够填补。
人们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莉莉安娜，她思考了两秒钟，说道：“要不要重启试试看？”
莉莉安娜的这个想法源于从前生活的朴素认知：电器坏了先不要着急，拔电源，拍一拍，再重启，十有八九就好了。
“陛下，重启需要一定的时间，期间整个根据地都会直接暴露在魔兽攻击之下。”大骑士长向莉莉安娜指出了这个提议最致命的地方，“一旦魔兽突入根据地，破坏了地面上的杆子和金属丝，整个魔法阵就不能用了。”
“但是看目前这个状况，魔矿石断供是迟早的事情。”莉莉安娜向四周问道，“各个分流装置的魔矿石储备没有动吧？”
“没有动，陛下，目前动用的都是几个最大的魔矿石仓库，仓储量都已经到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位置！”
“通知地上分流池的各个小队，以最快的速度将分流池与核心雷池断开连接，开始孤网运行。”莉莉安娜看向大骑士长，“班纳卿，分流池孤网运行后可以继续发挥作用，只有核心根据地会暂时失去雷元素魔法阵的庇护。”
“核心根据地位于所有根据地的中央，我想四面的魔兽直接攻进来问题不大，需要特别防范的是天上漏下来的魔兽。”莉莉安娜的大脑快速判断着现在的状况，“在中央雷池重启期间，请第一骑士团务必保证整个装置和四周联络线的安全，如果遇到破坏，立刻检修。”
“克劳尔，我需要你联系上福兰特，告诉他，核心根据地的雷元素魔法阵要暂时关闭，需要他为地面提供支持。”她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请不要慌张，我会跟随第一骑士团前往地面，使用魔法为骑士们击杀魔兽提供帮助！”
“你还没有休息多久！”克劳尔看到莉莉安娜手背上未消退的淤青，“没有瑞拉在身边，你不能大量使用魔法！”
“没关系，天上那些魔兽要先被夏尔洛和克里斯托夫攻击，还要越过福兰特的水元素魔法阵，最后才落到地面上，数量不会多，让瑞拉继续休息。”莉莉安娜对克劳尔露出笑容，“我不会做傻事，如果我感觉承受不住了，我会及时收手的。”
“按我说的去做！”莉莉安娜用充满威严的目光看向四周，“我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和神谕赛跑，所有的工匠集中精神，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中央雷池的重启！”
人们立刻投入了工作。搬运魔矿石的队伍没有因为任务暂时停止就散去，他们继续保持着长队，等待着下一个指示。
而在地面上，巨大的发光织网正在快速断开、开始以一张张紧邻的小网继续运行，位于大网中央的那个散发巨大光芒的大池子则逐渐熄灭。
“该死的，这些会飞的魔兽比想象中的聪明，它们意识到地上有破绽！”一个骑士大喊道。
如他所说，和那些笨拙的、落到地上就被雷元素魔法阵击中的魔兽不同，这些成群飞翔的魔兽个头小、数量多，逃过了高空的攻击后，它们很快就发现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没有被雷元素所覆盖的洞，伴随着“咯吱吱——硌吱吱——”的呼唤，这一类魔兽开始向核心根据地集合。
“这是北方的魔兽，”一个水元素魔法师大声说道，“小心！它们的声音能直接激发魔矿石！”
“哈，这种事就交给我们吧！会飞？巧了，大爷我也会飞！”斯文瑞迪尔手一挥，几个跟随着他的风元素魔法师也腾空而起，和天空中黑雾弥漫的魔兽群对峙，“用风困住它们！不要让它们发出的声音传递到雷池的方向！”
莉莉安娜刚刚在大骑士长的保护下从雷池装置内部向外探了个脑袋，就差点被外面的元素波动掀翻在地。
“陛下，这里对于没有元素屏障的您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大骑士长立刻把她抱回了雷池里，“外面就交给我，请您回去继续休息！”
莉莉安娜知道，此时就算让她回去睡觉，她也会完全睡不着，还会一直焦心外面的情况——等她回到雷池内部，发现瑞拉也换上屏蔽服赶了过来，理由和她一模一样——听了克劳尔的描述，完全睡不着！
“克劳尔，就像在外面一样，给我们构筑一个屏障吧！”瑞拉也抬头看到了风元素魔法师和那些飞在空中的魔兽展开的缠斗，“我感觉外面的骑士不是在被那些魔兽折磨，他们是因为元素波动感到不舒服！”
瑞拉的判断完全正确，当克劳尔用土元素直接推平根据地上的建筑、构筑起新的屏障后，很多几乎直不起腰的骑士都能重新自如活动了，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拒绝了瑞拉的治疗、认为她的体力需要保存到更重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