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即就让人要把这小太监拖下去斩首。小太监吓得尿湿了裤子,被拖行一路水迹。
“奴才知错了!奴才真的知错了!”
小太监磕的满头是血,他要死了,可这样的话也不是他一个人在说,是全汴京都在说。小太监知道斩首有多可怕,那斩首台有一个半圆的凹陷,人脑袋就放在里面,那闸刀一下,定然人头落地。
他哭得涕泗横流,终于也不忍了,大笑几声:“你以为你们长临皇室能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畜生!老子当年不是小太监,是被长临赋税逼进宫的!”
“忠臣都被长临皇室害死了,奴才这等阉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小太监像得了失心疯,两个侍卫差点都没能拽住他。他从前也是平人百姓,家里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哥哥卖卖菜,姐姐在绣房做活。他们一家攒了很久的钱给媒人想要为姐姐说一个好人家,眼看就要说成,可赋税涨了。
他们不仅给媒人的钱搭了进去,还欠了官府五百两。
哥哥要说法被当场杖毙,姐姐被卖进青楼,弟弟
妹妹给卖给人家当奴才。
他被送进了宫,家破人亡。
小太监最终被处死了,看着地上的鲜血,纪玉仪大口大口呕吐起来,连去找纪宴霄的心思都散得一干二净。
他不会这样做的。
他不会想要害她父皇和二哥,武安灭国这么多年,他定然不记仇了。
纪玉仪如此这般自己安慰自己,踉跄回了自己宫中。
……
又过了些时日,纪鸿羽病得更重了,甚至人事不省。
在偶尔清醒的时候,天师说要有至亲子嗣愿意以命换命,他方能重新好起来。
他竟也信了,或许只是自己想要活下去。
夜里昏暗,纪烨煜被带到承清殿,连呼吸间都呼着白气儿,他觉得父皇是疯了,是真的疯了。
察觉到殿中肃杀的气息,他当即转身就想跑,但太迟了,承清殿门关上,下一刻他被潜龙卫一脚踹飞,几乎一瞬间头晕目眩爬不起来,眼前黑的什么都瞧不清,口鼻流血,他浑身发抖:“父……父皇。”
潜龙卫杀招又至,纪烨煜险之又险避开。
“煜儿,就在这儿陪陪父皇……”屏风后难听嘶哑的声音响起,像老树皮子被撕动,极为难听。
纪烨煜寒毛直竖,更是艰难吞咽唾沫,父皇已经彻底疯了。
太可怕了。
若他不能退出大殿,今日定不能留下性命,潜龙卫认令不认人。
纪烨煜喘息着,爆发出怒吼:“父皇!您清醒一点!儿臣是您的亲生儿子!”
“圣上拜托殿下做一件事,殿下这都做不好么?”风过耳畔,白色衣袂从屏风后踏步而出,若风若雪,青年温润声音响起。
一侧还有一位青衣女子,神色极淡。
纪烨煜根本来不及想太多,潜龙卫的刀距离他咽喉只有一寸之差,他努力避开,腿上还是挨了一刀。
他必须能掣肘殿中一人,父皇已疯,这才能让纪宴霄罢手。
想到这儿,他抽刀就砍向姜藏月,可姜藏月在他还未动手之时就已经出手,速度极快,几乎肉眼捕捉不住,像是等这一刻很久了。纪烨煜被她斩断双腿,那腥热的鲜血染湿了青衣。
纪烨煜连惨叫都痛得发不出来,只是不可置信又极其迟缓看向她,却只看见一双平静的眼。
姜藏月收了刀,她眼眸微动,一步步走近,嗓音清淡:“你父皇不是需要你么?”
“煜儿,来……”
“一些血……一些就够了……”屏风后传来沉闷咳声,说话间越发颠三倒四。
殿外,顾崇之已经带人入了宫廷层层把守,连宫廷飞檐之下都被守得密不透风,殿内屏风上的山水蟠龙栩栩如生,姜藏月看着这一幕,有些失神。
纪宴霄陪着她一起。
她以为快要复仇应该是高兴的,却心里很空。
纪宴霄手持令牌让潜龙卫将匕首交给纪鸿羽,纪烨煜拖着两条断腿被拽到龙榻前,他吓得心往喉咙眼里跑:“不要!不要!”
纪鸿羽垂死的眼中迸发出生机,那把生锈的匕首在纪烨煜手腕上磨来磨去,又着急又迫切,可身体如同破风箱,喘着气儿很久才割开一个口子。
“啊——”纪烨煜怎么都挣扎不开,只能惊恐看着殷红血迹一股一股往外冒。
“母妃!母妃救我!”
姜藏月好像又看见了长安侯府。
四角屋檐下母亲又在为她缝制衣裳,姜藏月站得远远看着。她总说衣裳废的快,成日不是这里破了就是那里破了,缝上一个小娃娃就看不见了,她一直在缝衣裳,可姜藏月却怎么都碰不到她。
侯府的灯一盏盏灭了,那灯烛蛛网沉沉,在昏暗中破了个大口子,连蛛都不存在。
姜藏月握着弯刀不自知碰到刀锋,指尖渗出血迹,像是一粒粒红珠,滚了一地。
可一瞬温暖的感觉又让她清醒过来,青年握住她的手,替她包扎了伤口。
姜藏月眸子颤了颤。
侯府早就死了,却在她记忆里活着,在前厅说笑,在檐下打闹,在桌案书画,可所有人只会与她擦肩而过。
姜藏月看着纪鸿羽还在钝刀子割肉,少女苍白侧脸透得让人心疼,风吹拂青衣,她在痛苦与哀嚎里,轻笑一声,又换了一把匕首给纪鸿羽。
殿门处,看着这样的师傅满初不由得红了眼眶,她不知道用什么感觉来形容此刻。就好像一个想吃饴糖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糖,却化了黏在地上怎么都捡不起来。
宫廷里动静越来越大,各宫惊叫一片,马蹄声也踏进了皇城,铁骑如云,遮天蔽日。
纪烨煜失血过多,声音越来越小。
“自我记事起,我就在思考怎么杀人,尤其是你们。”姜藏月微哂:“我姜氏满门自然要你纪氏全族用命来抵。”
“你跟纪宴霄想谋朝篡位……”纪烨煜说得艰难,面如金纸:“你是……安乐郡主……”
铁骑跟外面的羽林卫斗在一起,很明显在皇城贪图享乐的羽林卫斗不过在腥风血雨里磨练出来的老将,更是连连败退,杀气直冲云霄。
他同样只能眼睁睁看着长临皇室沦陷,插翅难飞。
殿中昏暗八角灯,似将他的影子榨出又死死摁在地上,而窗外的月更像是血红的人脸,灿烂如春,向他狞笑。
“父皇!”
“父皇你醒醒!我是煜儿!
”
“父皇你松口!”
这样的呼喊没有任何用。
姜藏月推开承清殿大门,这是她第一次有时间来看汴京皇城。
长安侯府当年出事,她一家人被纪鸿羽编织的罪名夺命,沦落在所有人的吐沫星子里。她做了舒妃的婢女,也假扮人潜入廷尉府,也就只是活得像个人。可如今她让纪鸿羽在钝刀子割他亲生儿子。
纪鸿羽在喝他亲生儿子的血。
咕嘟咕嘟,任凭前襟湿透。
纪烨煜神智越来越模糊,似背后长风漫涌,吹得他全身都轻快起来,犹如濒死之鹿,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父皇当年诬陷长安侯府他是看见的,他甚至还鼓动母后告知父皇怎么才能让他们的罪名来得更名正言顺,不会让天下人指点。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好聪明啊,这样是不是竞争太子之位就多了一分保障。
他想着若是长安侯府的人没死完,他还在书中看了很多法子,总会不留活口的。
这样离太子之位就更近一些。
纪烨煜看着父皇捧着他手腕如痴如醉又销魂的老脸,只觉得自己要死了,长临二皇子竟死得这样荒唐。
长临十四年。
皇室最后一位皇子也死了。
他脸上肉眼可见扁下去,几乎只剩一层皮贴在骨上,手脚都萎缩了不少,尸体只剩那双眼怎么都闭不上,直愣愣盯着龙榻方向,嘴里想要呼喊什么,满是绝望。
纪鸿羽这个时候清醒过来。
他看着自己满口的血,又看向纪烨煜深可见骨的手腕,肝胆欲裂,他声音颤抖想要去碰纪烨煜又不敢:“煜儿!”
纪鸿羽终于反应过来,又抬头去看承清殿门前的人。
少女站在皇城火光里,像是想用一把火烧尽所有阴暗,只是看着他的目光那样残忍:“纪鸿羽,我回来了。”
纪鸿羽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努力扶着屏风:“放肆……放……放肆!”
姜藏月抬手掐住这位帝王的脖子,后者溢出艰难地求救声,他从没想过会有人向他复仇,尤其是长安侯府的人,当年那个漏网之鱼。
她指尖寸寸收紧,让一代帝王狼狈且用尽全力踮起脚尖,只为能稍稍呼吸,看着人面色青紫,她只轻声开口:“你是没想过有人会回来复仇,还是觉得长安侯府就这么好欺负?”
“藏月……月儿……我是皇伯伯……”纪鸿羽喘不上气儿,试图打感情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