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不敢赌,也无法去赌。”父王如今都这般了,万一他也没命,南越岂不是要陷入大乱?淳于意到底是个汉人,他不能把生死交到他的手里!
太子妃苦劝不得,只能默默流泪,在心里想着,不能让离儿再出门了。一年前好不容易求得国主的宽恕,让离儿得以回到番禺,若太子也有个万一,她只剩两个孩子可以依靠了……
淳于意面露兴奋,在屋里鼓捣他的宝贝药材,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儒生深入山林,顺手给他寻来的。它们组合起来,药效丰富且隐秘,瞧,赵佗那老头不就被搞得生不如死,而且查不出半点不对劲么?
瘴气,可真是毒物的天堂,若阿姐在此,定会比他还兴奋。
淳于意鼓捣完,忽而叹了口气,他想陛下了。是时候加快速度,让国主和太子一起赴死了,他没那么多的耐心,也干不了深远的谋划,既然陆贾大夫要推王孙赵离上位,那他就把阻碍的人统统杀光——
自古有句话叫巫医一体,也有句话叫医毒不分家。他可不仅仅是神医,医者仁心这个词儿,不适合除汉人以外的所有蛮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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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匈奴龙城。
无数贵族高声呼喊:“大单于得天所授,然而萨满神生而就是凡间的神灵!”
帐篷里的稽粥面色阴沉,半晌,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新继位的左贤王稽粥,也就是老上单于,历经千辛万苦回到龙城,一路上遇到右贤王的阻杀依旧安然无恙,可见其部下勇士的勇猛。龙城的大贵族见他顺利归来,只能捏着鼻子,在萨满神的见证下,承认了他的大单于之位,便是右贤王再怎么不甘,在大义上也比不过稽粥了。
老上单于继位第一件事,便是请回流浪西域的老师赵壅,谁知继位后一直与他相安无事的大萨满,激烈地表示反对:“冒顿先单于要求赵壅待在西域不得返回,否则,哪里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胡椒供应?还请大单于收回成命!”
犹如打盹的老虎猛地给他一梭子,老上单于瞬间体会到了何为举步维艰。
不仅龙城的贵族,其余各大部落的首领、牧民,都对大萨满信奉无比,他们毫不犹豫地听从徐生的话,坚决反对大单于迎回赵壅。
难得的齐心协力,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威胁,萨满神若一直捣乱,他的命令无论如何也推行不下去。老上单于最终下定决心,他要先解决掉大萨满,至于他的叔父右贤王,还有心腹大患汉朝,一个一个慢慢来!
老上单于看似势弱,却有着难以企及的优势——麾下骑兵战斗力强。除却王庭直辖、隶属于大单于的射雕者,就属他的骑兵最是骁勇善战,可他万万没料到,他的好父亲居然给大萨满留下了足足五十人的射雕者护卫队,那可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大萨满的帐篷亮起火光,呐喊声,砍杀声,惊动了所有入睡的贵族。得知老上单于竟试图用武力驱逐萨满神(实则是暗杀),他们大惊失色,很快,那一句高喊“大单于得天所授,然而萨满神生而就是凡间的神灵”,响彻龙城的夜空。
所有人都不干了,大单于这是要做什么?冒犯萨满神,可是会遭天谴的!!
右贤王一看时机到了,当即宣布支持萨满神,指责他的侄儿毫无先任单于的远见,只会逞武斗勇。萨满神同样表示,他已对新任单于失望至极,将不再居住龙城,而是去往右贤王的领地。
老上单于并没有低估徐生,他足足派了一百亲信去解决这位颇有神异之人,可一百人还是不敌冒顿派去的五十射雕者。这个结果,他不敢相信,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大的苦果——
徐生公然站队右贤王,率领数十贵族、两万牧民与十万头牛羊迁徙,那可都是龙城的根啊,老上单于怎么能不拦?!
匈奴的局势,乱了。
一个月后,汉朝边境,大将军韩信所驻扎的军营里。
周亚夫一身甲胄,大声对麾下骑兵训话:“明日出塞,我们要做什么?!”
“伪装单于庭直属骑兵,劫掠大萨满率部迁徙的牛羊!!”骑兵们目光火热,齐齐喊出了声。
周亚夫满意地看着两千部下,古铜色的面庞满是坚毅。自十五岁起,他在边境浴血拼杀,身上落满大大小小的伤疤,失去了很多朝夕相处的战友,而今离封侯只差最后一步。
虽然不知道大将军告知他的坐标地点,以及匈奴人精确到毫厘的情报,到底是怎么获得的,但为将者只需听从统帅的命令,其他什么都不用想。周亚夫环视了一圈,高喊:
“记住,汉家英魂永在,不破匈奴终不还——”
“汉家英魂永在,不破匈奴终不还!!!”
……
雁门郡,郡守郅都也在同他的三千步卒训话。
他冷峻地望着黑压压的人头:“三年前,我来到了这里,三年后,我终于能率领你们出关。你们的父母,兄弟,妻儿,饱受蛮夷之苦,有丢了粮食的,有丢了农具的,更有丢了命的!”
仿佛闻见士卒粗重的呼吸声,郅都厉声道:“你们每逢入睡,难道都不难过,不仇恨,不想饮其血吗?!”
“想!!”
“我也想。这些年,我不是没有带你们御敌过,匈奴人次次无功而返,苍鹰郅都的名号,已经在草原广泛流传。”
“但这远远不够,我要他们一想到我的名字,想到雁门郡的勇士们,就恐惧,害怕,日夜不停地流眼泪,你们能做到吗?!”
“能!!!”
郅都缓缓道:“那就收队回家,好好同亲人告别,明日一早,我们出征。”
第226章
一个月前, 长安接到线报,萨满神与新继任的单于进行角力,萨满神另择右贤王为主, 匈奴内乱将起, 朝臣当即炸了锅。
他们还没收到新单于递交的国书呢, 连怎么称呼新单于都不知道, 竟然从天而降一个大礼包?
冒顿派遣了大半的主力去西域, 而今单于庭又陷入内战, 若不抓住这个机会, 可真就成了千载难逢的罪人了!
这些年,细数他们与匈奴的交战, 就算赢也只是小胜。游牧的蛮夷实在太灵活了, 一旦打不过就跑, 迄今为止他们最大的战果,便是让五千南下的匈奴人全军覆没。
虽然有对方轻敌的缘故, 但在满朝文武看来,大汉的军械装备, 已经实打实地胜过了匈奴, 就差一场直驱千里的出塞来证明了。
陛下英明果断, 内政上蓄意改革, 然而在用兵这一块, 十分地小心谨慎。陛下命边境军卒屯田,能不惊扰百姓就不惊扰百姓;命将领与匈奴交战,也多是反击而不是主动攻打。
在他们看来, 陛下的决策是对的。从前,大汉尚且支撑不起大规模的用兵,而今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多年, 老臣们血液里奔腾的仇恨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发鲜明——
终于等到合适的时机,又有谁会放过?
大朝会上,樊哙捶胸顿足:“可恨俺年纪大了,领不了兵了,否则定要和那些蛮子交手一番!”
深感遗憾的不仅仅是樊哙。这些老将军们大半已经颐养天年,剩下的也只是挂个名头,平日去太学教教书,如今活跃在前线的老将,只剩韩信彭越他们俩了。
陈平笑着道:“便是襄侯维棘侯,不也逐渐给予年轻人更多的机会?如周亚夫郅都张辟疆,可都是后来居上的小将,天赋不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差。”
这话说得极为中肯,周勃微微一笑,内心深感骄傲。
周亚夫,他家的!
好好一场大朝会,差点成了忆往昔岁月,君臣们就着出兵的人数讨论许久,最后刘越拍板:“那就十万大军——也该和匈奴试一试了。各地军卒需要动员,粮草器物也需要准备,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少府可会觉得吃紧?”
阳少府接近退休,如今做主的少府丞正是前郑县县令、留侯世子张不疑,上个月刚刚调回长安。诏书一下,所有人便知晓,九卿之中的少府非张不疑莫属了。
闻言,张不疑出列道:“臣大致计算过,十万人的量恰能供给。少府自当尽力而为!”
刘越颔首,又一一点明与出征相关的朝中大臣,大臣们无一不下了军令状,发誓拼尽全力做好后勤。
整个朝堂都运转起来,从休养生息的模式转化为对战匈奴专供版。人人像是上紧了发条,长安城陷入紧张的氛围,连周昌也没有时间天天进谏了,皇帝的预言成功实现,如今再也没有人盯着皇后之位,而是盯着千里之外的战果。
事实上,十万军队,远远没到大汉臣民供得起的最高人数,真要咬咬牙,拉一支五十万的大军,也不是不可行。
但丞相觉得不能多,饭要一口一口吃,一口吃成大胖子,那不叫果决,叫穷兵黩武。在他的设想中,此次汉军能够长驱直入草原,趁对方内战的天时地利杀敌数千,已是极为顺利的战果了,等二三十年后,出兵百万踏平龙城又何妨?
刘越思考片刻,终究没有反对。
他的宝贝大臣们尚且不知徐生的存在,十万,差不多也够了。朕的徐名士一人就能抵十万大军,到时,丞相别激动得晕过去才好。
……
风靡长安的大新闻,很快变成《汉军远征匈奴二三事》《蛮夷人人得而诛之》《猜一猜,此次几人得以封侯?》
后者甫一开盘就被查封,查封者乃专管民间盐铁的内史丞萧延,有人不服气:“萧使君才是开盘的鼻祖,怎么还自家人打自家人呢?”
萧延淡淡一笑:“本官早已改邪归正,自然不许赌博之气蔓延。”
听众们:“……”
另一边,动员如火如荼地开展。
大军出征,一向都是骑兵机动先行,步卒列阵随后,此次汉军兵分三路,一路是由维棘侯彭越率领的正面迎敌的主力,共六万人;一路是由轻骑组成的伪装,襄侯韩信率领重骑绕后接应,加上步卒共三万人;还有一路便是郅都的三千雁门军,加上运送粮草的一万兵马就地驻扎,以便接应其余两路。
代王也回到代国,奉命远程监军,一旦汉军出现颓势,代王需率领代国军队见机支援,以免造成溃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初秋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三路汉军开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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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大萨满一边哼着歌,一边悠然自得地坐在马背上。
感谢冒顿送来的射雕者,将他护卫得牢牢的,一根汗毛也没有掉,哎,早知道冒顿死的时候少气他一回了,到底是救命之恩哪。
匈奴右贤王的领地与西域接壤,徐生计算过了,若是从龙城迁徙过去,一路上风平浪静,也约莫需要几个月时间,更别说算上各种突发事件了。
他宣布要走的时候,老上单于第一时间便派人阻拦,奈何萨满神有威望,右贤王有兵,两相碰撞受损的只有龙城大本营,只得僵持数日,不甘心地放他们离去。
然而稽粥真的就会善罢甘休吗?徐生知道不会,右贤王更是知道。一路上,右贤王的警惕拉到了最高,等他们淌过一条河,略感疲惫就地休整的时候,稽粥的兵马果然到了。
右贤王冷笑:“来得好!”
他早就想教训教训稽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以为回到龙城接任单于,就能为所欲为了不成?他身为叔父,累积了比他年长好几岁的经验,自然也有不得了的后招!
龙城内部本就有他策反的贵族,如今萨满神旗帜鲜明地站在他这边,更是如虎添翼,传递消息不在话下。
好侄儿,若是被叔父反打进龙城,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那偏心的父亲吧!
想到这里,右贤王大吼一声:“注意保护萨满神!给我杀!”
“杀——”唧唧哇哇的叫喊声响彻天际,随即是刀剑入肉的铿锵声,被马践踏的惨叫声,清澈的河流很快染成血色,往下俯瞰,一片人间炼狱。
徐生这头,围绕他的都是被洗脑了的匈奴贵族,加上“神丹”的吸引力,一大堆奴隶、骑兵在射雕者的带领下堪称悍不畏死。眼见这块难啃的硬骨头怎么也攻不下来,稽粥亲信所率的部队转而去抢漫山遍野奔逃的牛羊了,大单于有令,牛羊能抢多少是多少!
牧民所在的帐篷很快陷入混乱,右贤王见此,继续冷笑大吼:“稽粥小儿卑鄙!快给我杀,杀光他们!”
厮杀从白日持续到午后,一眼望去,双方杀红了眼,都快认不出来谁是敌军谁是自己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徐生眼神闪烁了下,掌心不自觉地紧握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徐生心神骤松,紧接着惊恐大喊:“是单于庭的援军!快逃——”
向来成竹在胸的萨满神喊出这话,所有人方寸大乱,逐步占据上风、眼见胜利曙光近在眼前的右贤王部队也慌了。
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单于庭发出的第一波截杀,怎么还有援兵到达?
第一次出兵就要闹得你死我活,老上单于难道是疯了不成?!
稽粥疯没疯不知道,援兵却是实打实地来了。他们身穿单于庭的骑兵装束,口中怒吼发出吱吱哇哇的鸟语,□□的马匹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微弱的铜光。
还不等他们探究援兵的马儿有何不同,冲锋已经到了。援兵目标明确,冲完一波就调转方向,奔着驱赶牛羊而去,十分的令行禁止,他们想追都追不上。
这下好了,右贤王认定这是老上单于的诡计,先前不过虚晃一枪,稽粥是要让他的牧民放不上牧,回到领地也只能挨饿冻死!
简直小瞧了这个侄子了,他气得眼眶充血:“别管他们!先把跟前的人杀光,再救牛羊!!”
若说先前的局势是混乱,而今混乱加倍,在匈奴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交战的阵型逐渐被分割成几个小块,仔细望去,像是一个个“井”字形——
隐秘的山坡上,韩信放下墨家人制作的小孔镜,认为时机已至,示意手下改变旗语。
同时也是给彭越率领的主力传递讯息:“轻骑完成任务,重骑绕后成功。全力出击,愿大汉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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