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振刚拿起电话,还没打给贺衍,家里的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了。
“贺衍,你这么早去哪里——”
贺振刚的话被吞进了喉咙,他眼睛下意识睁大,看着贺衍身后的男人。
贺振刚对着贺衍挤了挤眼,随后看向鄢忬:“鄢先生,您也来啦。”
鄢忬点了点头:“我来给杨阿姨扫墓。”
贺振刚领着贺衍走到卧室,悄声说道:“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也来会来,我什么准备都没有。”
贺衍弯腰将纸箱抱起来,反问了一句:“爸,他是来看奶奶,要我们准备什么?”
贺振刚拍了一下贺衍的头:“你这孩子,鄢先生可是贵客,咱们再怎么也不能没有礼数。”
贺衍垂着眼,也没放在心里地“哦”了一声。
清晨,七点不到,天已经彻底透亮。
罗河县墓园。
贺振刚和贺衍正站在墓前。
鄢忬站在梧桐树下,把空间留给了父子两人,他望着那处,没有跟到前去。
贺振刚缓缓蹲下身,在墓碑前画了一个圈,随后将两人之前叠好的纸钱和元宝点燃,纸钱和元宝被一叠叠投入火中,火舌舔舐着边缘,单薄的纸张被一点点吞噬成灰烬。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声音哽了一瞬,随后便压了下去。
贺衍始终沉默,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发白,火光在他的眸中跳动。直到最后一簇火焰熄灭,灰烬被风吹散,他仍一动不动地站着。
贺振刚烧完纸钱后,看贺衍没有出声也没有要走的样子,知道他还有话想要单独和杨梅霞说,便先离开了。
另一边,贺振刚看到鄢忬站在树下,犹豫片刻,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贺振刚略显局促地打了声招呼:“鄢先生,我得先回去了,一会儿还要上班。”
鄢忬转过身来,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即便他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那种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依然让贺振刚感到无所适从。
贺振刚很是客气地说道:“招待不周,您别见怪。”
鄢忬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依旧落在远处贺衍的身影上,轻轻摇头:“言重了。我今天来,本就是为了杨阿姨。”
即便鄢忬方才言谈温和有礼,贺振刚仍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点了点头,看了眼时间,脚步略显匆忙地转身离开了。
但走出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鄢忬仍站在原地,身影在斑驳树影中显得格外醒目,但即便是背影都透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贺振刚搓了搓粗糙的手掌,他也不太懂自己的儿子是怎么和这样的人物相处的,但看两人相处的模样,倒像是鄢忬在处处迁就贺衍似的。
夏日清晨,虽然温度还没彻底升起来,但空气已经逐渐闷热。
贺振走出墓园大门,忽然看到一个年轻人正从车上下来,往墓园内走。
这人的个子很高,黑发黑眸,头发微卷,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怀中还抱着一束白菊。
阳光斜斜地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生得极好,眉眼干净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
贺振刚愣了一下。
罗河县不是特别大,要真有长成这样的,那肯定跟他儿子一样,全县的人都认识,他肯定也有印象。
不过贺振刚实在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只是感觉他挺眼熟。
贺振刚也没准备搭话,就在他迈步离开的时候,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看起来很有礼貌的样子。
贺振刚回了一个微笑,心里倒是莫名其妙。
这谁啊?难道他真认识?
直到走到工厂,贺振刚忽然瞪大了眼睛,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人名,行水?!
墓园内。
贺衍俯身,跪坐在了墓碑前,他的指尖轻轻描摹着墓碑上那张照片。
“奶奶,一年了。”他的声音低哑,“三百多天,明明那么长。可我现在想起来,却短得像是昨天……”
“我昨晚梦见您了。”贺衍眼眸弯了下,他尝试笑出来,但失败了。
第124章
贺衍的喉结剧烈滚动着, 他抿了下唇,轻声说道:“我还梦见了鄢忬,我们坐在一起吃饭。”
“可后来, 后来你们都不见了。”
晨风吹散了他未尽的话语。
贺衍死死盯着墓碑上“杨梅霞”三个字, 眼眶红了一圈,睫毛颤得厉害。
他攥紧的拳头抵在了膝盖上, 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仿佛要把所有汹涌的泪意都摁回血肉里。
“我早上醒来了之后,看到了鄢忬,我以为那个梦全都是假的。”贺衍抬手捂住眼睛, 声音碎在了指缝间, “可是奶奶, 你为什么不在呢?”
贺衍静默地站在墓碑前,他下颌线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再多一分力就要折断。
鄢忬站在不远的树下,他凝视着贺衍, 眸光暗沉,眉心皱的厉害。
他无声叹了口气, 缓缓走到了贺衍身边。
手掌轻轻落在对方肩上, 他的声音很轻:“阿衍, 能让我单独跟杨阿姨单独聊聊吗?”
贺衍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最终只挤出一个沉闷的“嗯”。
太阳升起,清晨的凉意彻底消散了。
贺琚终于找了杨梅霞的墓碑,只是那里站着的却不是贺衍,而是一个令人无比厌恶的身影。
他的眸色沉了下去, 刚才看到贺振刚离开,他本以为这里只有贺衍,没想到,鄢忬也在这里。
贺琚喉间挤出冷笑,舌尖狠狠抵住了上颚,握着花束的手微微收紧,但脸上却露出近乎脆弱的表情。
贺衍倚靠着粗壮的树干,仰头望着层层叠叠的绿叶出神。斑驳的光影从树叶的间隙洒落,贺衍的大脑放空。
忽然,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瞳孔骤然紧缩。
贺琚缓步走近。
贺衍直起身,目光冷峻地扫过那束白菊,最终定格在贺琚脸上。
贺衍语气冷硬:“今天是奶奶忌日,别在这里发疯。”
贺琚的脚步微微一顿,他垂下眼睫,褪去了往日的偏执与疯狂,神情脆弱,带着孩童般的无措:“哥哥,我是来见奶奶的。”
“而且热搜的事,不是我做的。”
方盛寒前段时间得知贺衍没死,才意识到当初他去年在津兴见到的那个虚影就是贺衍,被欲望冲昏头脑的他立即展开行动,却没想到刚有所动作就被鄢忬的人拦下。
甚至很快就受到了报复。
方氏风投在一周内接连失去多个大客户,连多年的合作伙伴都开始避而远之。
方盛寒不敢把矛头指向俞杉风投,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便把所有的怨气都洒在了贺衍身上。
一个多月前,在贺琚开发布会的那天,在网络上曝光贺衍图片的就是方盛寒。
这次也是如此。
贺琚的声音带着委屈,若有所指地说着:“你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行踪又被人故意隐瞒了,我没办法和你解释。”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泪水在眼中打转:“哥哥,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贺衍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贺琚把玉镯从手上摘了下来,他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尾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我知道哥哥不想让我戴着……其实我这次来,也是想着如果能遇到哥哥,就把这个镯子还给你。”
贺衍的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眼神复杂。
在看到奶奶留下的信后,他就已经知道这只镯子是奶奶特意送给贺琚的,他无权要回。
贺衍淡淡出声:“既然给你了,你就拿着吧。或许奶奶也不希望我拿回去。”
贺琚的眼睛亮了起来:“哥哥——”
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衍,我们该走了。”
鄢忬自然而然地站到贺衍身边,手臂若有若无地碰触着贺衍的肩膀,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贺衍瞥了眼肩膀上的手,目光又从贺琚身上扫过,他唇角抽了一下,但没将那只手弄走。
贺琚的指尖摩挲着玉镯边缘,欢愉的心情瞬间被妒意取代,这种酸涩难堪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
贺琚压下了眼底的阴鸷,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眸底已然泛起了水光。
“哥哥,他明明早就查到是方盛寒在搞鬼,却故意瞒着不说,就是为了让你误会我。”
他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手中握着的白菊花束也跟着他的手颤抖,整个人看着仿佛遭受了什么不堪重负的打击一般,可怜又脆弱。
“我已经改了,哥哥。”
贺衍根本没在意贺琚在说什么,他又瞥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眉梢蹙了下,唇角抿直。
鄢忬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知道贺衍有些不耐烦了。
他收回了手,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贺琚,整了整袖口:“既然我们都清楚,阿衍不想听到你的名字,那我又何必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