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宏达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林局,这两人是新来的实习生。您别生气,我一会儿一定好好管教他们。”
“那是左浩阔的儿子。”
林闵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薄刃刮过了向宏达的耳膜。他心里一惊,完全摸不准林闵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点了点头:“是,那的确是左总家的公子。”
“左浩阔想要郊区的地。”林闵朝路对面扫了一眼,亮蓝色的超跑已经驶离,“你说,我该让他等多久?”
男人站在门前,背后的大门上的联邦徽章闪着冷肃的反光。
向宏达咽了口唾沫,难道他和左浩阔闹翻了,但前阵子明明还批了左家的土地申请,难道是钱没给到位?
他忽然想起左家前阵子塞进他口袋的那张卡,他可是答应了要给左家说好话的。
他抬头,正对上林闵垂落的视线,后颈瞬时沁出冷汗。
“左家这些年,也确实挺守规矩的。”向宏达斟酌着字句,“上回西边那片地,他们比合同期提前了半个月竣工。”
林闵忽然笑了,目光掠过向宏达僵硬的肩线:“这事你倒是清楚。”
空气凝滞成冰。
向宏达不敢回话,他低下头,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这位的心思现在愈发捉摸不透了。
黑色轿车无声停到眼前,林闵坐上车。
向宏达俯身鞠躬,车窗里映出了他略显惨白的脸。
土地管理局公寓。
凌晨一点多,贺衍睡得正熟,伴随难听的咒骂,劣质啤酒瓶砸在门板上的闷响混着含糊不清的咒骂从门外传来。
贺衍猛然睁眼,眼底翻涌着未消的睡意和戾气。
他一把掀开被子,猫眼里,一个染着黄毛的混混正用鞋踹着门框,他的脖子和手臂上有一大串纹身,身后还有一堆还没来得及砸的完整啤酒瓶。
门锁转动的瞬间,黄毛还没收回脚,没站稳就被拽进了屋内,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地面上。
“等……”
卷头落在身上,黄毛蜷缩起身体,疼得干呕出声,余光里瞥到了一张满是冷鸷的脸。
黄毛被打得鼻青脸肿,他死死地抱住头,趁着间隙大声喊道:“大哥!爷爷!祖宗!是,是有人花钱让我——”
贺衍甩了甩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表情森然:“继续说。”
黄毛哆嗦着掏出手机:“这个人说大哥你惹了他,要给你个教训。”
“他是谁?”
昏黑的房间里,只有月光落进来,一切都是模糊一片,衬得贺衍愈发的阴森恐怖。
黄毛吓得一个激灵,他哆嗦着抱住贺衍的小腿,但是被踢开了。
他更害怕了,止不住地求饶:“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他就是突然加了我,给我转了五千,让您这几天都睡不成觉,要是事成之后再给我一万。”
贺衍记下了黄毛的号码和联系他的那个人的微讯号:“把门口给我打扫干净,之后要是我再看见你——”
黄毛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哥您放心,我一定弄得干干净净,然后就立刻麻溜地滚,保证您这辈子都见不到我。”
第二天上班,贺衍看着人事处左丘宽留下的联系方式,毫不意外,和他记下的微讯号完全相同。
但这几天左丘宽都不见人影,他不住在土地管理局分配的公寓,晚上也没有人再来骚扰自己,贺衍暂时没有计较这件事。
周五中午,贺衍吃完饭回到工位上,午休的谈笑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些许的欲言又止。
贺衍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面色如常地坐下。很快,就有人告诉了他原因:“小贺,刚才向秘书来了一趟,说要是你回来了,下午四点半,去一趟局长办公室。”
贺衍微微挑了下眉,想到前几天左丘宽要让自己滚蛋的话,结合到这些天听到有关局长的传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这位爱听马屁,贪污腐败的局长,是打算把自己辞退。
不过这种小事,用得着这位林局长出手吗?
下午四点半,贺衍准时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大门。
“我是贺衍,您让我过来找您。”
清冽又有厚度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进来吧。”
贺衍推开了厚重的实木门。
午后的阳光斜斜落入室内,在办公室的中央分割出一道明暗交界线。
林闵就坐在光影交界处。
传闻中贪婪腐败的局长此刻正在低头批阅文件,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眼。
那一瞬间,贺衍呼吸微滞。
和照片上一样,林闵的长相并不出众,但和平面照片不一样,那双眼睛太静了。
像一渊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本能地感到危险。
这双眼睛里没有贪婪闪烁,也没有上位者惯有的傲慢,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专注。
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了细碎的光影,更显得那双眼深不可测。
贺衍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位林局长,看着跟传闻的倒是不太一样。
他见过太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眼前这个男人的气场太过特别,那不是装出来的威严,而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压迫感。
办公桌上整齐摆放的文件,墙上悬挂的市政规划图,扣到最上面一颗的衬衫纽扣,甚至是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这一切都透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秩序感。
但贺衍已经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气质可以伪装,更何况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毕竟左家确实是在他上任后迅速崛起,但那些关于“贪官”的定论,下得或许太草率了,这个男人恐怕远不止贪污受贿那么简单。
林闵握着钢笔,笔尖在文件上划出利落的痕迹。
这个男人甚至不需要刻意施压,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让人本能地绷紧神经。
贺衍站在门边,没有贸然开口,也没有擅自坐下,他在等一个明确的指令。
但空气凝滞,只有钢笔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
四十多分钟过去,林闵终于搁下钢笔,整齐地摆放在了桌面一侧。
金属笔身轻轻磕在了实木桌面上。
贺衍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在那里,但早已经开始游神,直到听到这个声音,他才回过神来。
林闵半掀着眼皮,目光从贺衍身上扫过,不疾不徐,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审视,仿佛能轻易穿透所有伪装,直抵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贺衍迎上他的视线,脊背挺直,神色平静。
林闵开口:“贺衍,你的专业是法学,对吗?”
“是。”贺衍回答,语气不卑不亢。
林闵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了一下,目光仍锁定在他脸上,似乎在评估什么。
半晌,他淡淡道:“法务部不需要你了。”
贺衍神色未变,他微微垂眸,掩住了眼底的嘲意,虽然早已经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被人晾在这里了四十多分钟,还真是有些不爽。
“下周直接来秘书处报到。”
林闵说完,重新拿起了钢笔,仿佛刚才的决定不过是随手批阅的一份文件,不值一提。
贺衍眨了下眼睛,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罕见地愣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刚才听到那句话,是幻觉吗?
“有问题?”林闵突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让贺衍后背一紧。
男人依旧没有抬头。
贺衍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没有,林局。”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下周一,我会到秘书处报到。”
林闵终于抬起眼帘:“出去吧。”
第128章
局长办公室门外, 向宏达正站在门外等待,在贺衍出来之后,他连正眼都没有看贺衍一眼, 几乎是立刻敲门走进了门内。
贺衍的眉峰微微蹙起, 他缓步走着,脑海中不断回映着方才办公室里的每一帧画面。
林闵身上的那种气质, 不是刻意营造的威严,更像是经年累月浸润在权力中心淬炼出的从容。
贺衍眼底闪过一丝深思,林闵的配偶父亲是州政府退下来的老领导,他的履历任谁看了都会得出同一个结论,一个靠姻亲关系上位的平庸之辈。
可方才办公室里那个男人, 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人真的能伪装出那样的气度吗?
但凡是又有万一。
贺衍眯起眼, 左丘宽那日的嘴脸又浮现在了眼前, 他那天说话的神情,其中不屑丝毫不作伪,对林闵也没有任何尊敬。
贺衍脚步微顿, 试图将记忆中左丘宽轻蔑的表情与方才见到的林局长重叠,但怎么也无法想象, 那个连抬眼都带着压迫感的男人,伏低做小会是什么姿态。
走廊尽头的窗户投进一抹斜阳, 贺衍忽然觉得这座市政大楼里的光影, 都透着说不清的诡谲。
现在已经是五点多, 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 贺衍回到工位上的时候,法务部的人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