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燎在抓妖这方面很是下得了手,诚如她教导他的那样,不可小觑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可当他知道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妖魔鬼怪时,又该如何是好?封苒眼神沉了沉。
当下,韦泉口中念诀,金轮闪光过后,显示抓到的东西——
只看偌大的阵法里,一只巴掌大的黑色蝴蝶待在阵法中央,它仿若飞累了,歇在阵法中央,一动不动。
韦泉纳闷:“这?抓到一只蝴蝶?”
靳燎道:“不是。”
躲藏在暗处的东西动起来,在草木之中游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四处草木攒动,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
靳燎骈指一划,影子扭曲着,被禁锢在白色丝线中,好像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在尖叫,朝这边涌动,它挣脱靳燎的白线,迅速冲过来。
韦泉脚抖得像筛糠,道:“过过过过来了!靳兄怎么办啊!”
他哆哆嗦嗦摸出符箓,道:“给它贴几道啊……”
屡次三番被打扰思绪,靳燎脸色一沉,一跃而上,以脚踵向下一击,“咚”的一声,那形状怪异的黑影被猛地一扣,摔到地上。
韦泉看得十分惊奇:“还能用拳脚对付这种玩意的么?”
靳燎转转手腕:“想吓人的,就该多打几下。”
吓人不成反被教训,那“玩意”突然“呜”了一声,它慢慢缩小,退回金轮阵中,成为黑色蝴蝶的影子。
蝴蝶抖了抖触须,若是仔细看,则会发现它的触须一长一短,短的那截就是被靳燎削一下的后果。
韦泉惊讶:“原来是这样,黑影是它的影子啊。”
封苒踩着阵法,也靠近蝴蝶,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忽的,她察觉自己身体的重量回来,一炷香过去了。
她站在金轮阵中恢复外形。
好在她随时准备着,幂篱暂时不在身边,她用一张白纸垂在自己脸上,这是一张四方形的纸儡,能够让她透过纸张看到外面,又能把自己容貌遮住,还能当发声工具,简直完美。
虽然但是,她这般出现,应该不算很唐突吧。
封苒抬起头,朝靳燎韦泉的方向招招手:“师弟们!”
当然在外人眼中不是这般,而是一个不明白色物体突然出现在阵法中,重点是,在术法光芒下,好像还没有脸。
韦泉:“啊啊啊啊啊!”
蝴蝶:“啊啊啊啊啊!”
封苒:“……”
韦泉滋儿哇叫就算了,这蝴蝶是个灵体,不是还打算吓唬他们吗,怎么这会儿也好像被吓到一样。
忽见靳燎冲过来,搭在封苒脸上的纸儡连忙发出声音:“师弟是我,我不是妖怪呀。”
靳燎二话不说,拽住她的手,往后一退,回到廊下。
那蝴蝶在金轮阵中挣扎着,翅膀大张,若不是金轮阵禁锢着它,它扇动翅膀,怕不是要掀了山庄。
原来靳燎是担心她被墨蝶袭击。
靳燎放下她的手,又朝前跑几步,放出四个纸儡在东西南北巩固金轮阵法,以白线束住变大的蝴蝶,一扯——
“噫呜呜呜。”蝴蝶乖乖把暴起的影子收回去。
做完这一切,靳燎才收起线,他收服蝴蝶,徐徐松口气。
韦泉回过神来:“好险好险,师姐你怎么一个人跑去那里了?”
封苒对对手指,她看向靳燎:“这个嘛,说来话长。”
韦泉好奇,问:“师姐的幂篱好像还在靳兄手里呢,现在这张纸是?”
封苒脸上的纸儡多出一个“ovo”的简笔表情:“啊,这是我的新脸。”
韦泉又问:“那师姐为什么总要遮住自己的脸?”
“问够了没?”靳燎的声音阴恻恻的。
韦泉抓抓头,说:“嘿嘿,没什么要问的了。”
封苒看靳燎,他确实一脸不耐,却在看到封苒时,眼神意外地躲开,然后才转过来,硬邦邦道:“以后小心点。”
封苒:“?”
这用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约架。
封苒点头:“好的,听小师弟的。”
靳燎伸出手掌,他掌心有一个浅金色圆球,球里有一只黑色的蝴蝶,蝴蝶到处挣扎想逃脱,却屡次碰壁。
韦泉盯着蝴蝶:“这就是那小贼?这好像不是妖怪,是魂魄?”
“嗯。”靳燎说。
封苒摸摸下巴,说:“仔细回想,李夫人喜欢的香,叫什么香来着,哦对了,墨蝶香,这蝴蝶有点像墨蝶,真是巧了呢。”
韦泉惊讶道:“好像确实……”
靳燎带着蝴蝶,道:“去找李庄主吧。”
得知把困扰家中多日的小贼抓住,李慎之很是高兴,谢了又谢,却听墨蝶一说法,眉头皱成“川”字:
“这和墨蝶香,有什么关系么?”
靳燎把墨蝶摆在桌子上:“这就要问李夫人了。”
坐在一旁的李夫人脸色苍白,嗫嚅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韦泉难得脑子灵光一回,道:“李夫人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关系,把平日里烧的墨蝶香拿出来,让我等看看就行。”
李夫人立刻拒绝:“不行。”
韦泉:“为什么?”
便是丈夫李慎之,也一脸奇怪地看着他的夫人。
李夫人扯着嘴角,低声道:“墨蝶香实在珍贵,不可随意拿出,若是弄丢了……”
李慎之说:“无妨,家里不缺这点钱财,而且,道长等人也不图钱图财。”
李夫人一时没想好借口,又捏着手指说:“家里墨蝶香用完了。”
四周一片静谧,这等拙劣的借口,没人信,显然如果她的小儿子在这,可能会直指出:“娘亲在撒谎。”
李慎之严肃道:“苑儿,你如实与我们讲,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夫人终于瞒不住,泪水涟涟:“夫君,这事是我做错了,但是千万别怪罪我儿……”
原来李家还有一个小女儿,与小儿子是龙凤胎,可惜女孩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导致早夭,成李夫人的心结。
因此,李慎之买下这庄子,专心供夫人与儿子居住,也放下家里很多生意,只想多陪陪妻子。
在他看来,此举动颇有成效,夫人很快忘记丧女之痛,专心相夫教子,只是从此家中多了一味香,墨蝶香。
“就是这个?”靳燎捻了点黑色香末,放在鼻尖嗅嗅。
李夫人垂泪:“是的,仙人告诉我,这是招魂香。”卖墨蝶香的仙人告诉她,常燃此香,能把她最想要的魂魄招回来。
“招魂……”
李慎之惊异地看着她,他是很想指责夫人疯了,居然相信这种鬼话,可话到嘴边,心里忽然想到一句话,恶语伤人六月寒。
进一步想,小女儿那么小,可怜可爱,她才刚会叫爹娘,若真能让她回到他们身边……
他又有什么立场指责夫人呢,夫人这么久走不出心结,也是他忙于生意,没有多多陪她。
李慎之捂住眼睛,夫妻两人默默哭泣。
封苒轻声问:“李夫人,墨蝶香是在哪里买的?”
“好像是在……”李夫人仔细想想,居然忘了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在何处买的墨蝶香,只能摇摇头。
看来是有人篡改她的记忆。
李慎之先回过神来:“那道长,此香的作用是……”
韦泉刚要开口,靳燎先他一步:“不能招魂。”
李慎之轻轻顺着夫人的后背:“不能招魂便罢了,小晴已经走了,就让她走得安安心心,若老天有眼,下辈子轮回,她还是我们女儿。”
李夫人点点头。
留李氏夫妇在屋内,靳燎、封苒和韦泉退出房间,封苒细心地把房间掩好,韦泉憋了好一会儿了,忍不住说:
“这墨蝶香,是可以招魂,但招来的是乱七八糟的亡魂。”
亡者魂魄随墨蝶香而来,若只是普通亡者,不算什么,只会凝成黑色蝴蝶,但如果是怨灵,会变成什么伤天害理的东西,难以揣测。
所以李氏夫妇还算好运,黑色蝴蝶只是拿偷走他们一些东西,而不是他们的命。
靳燎说:“我们知道。”
靳燎走在前头,后面的韦泉愣了愣:“啊所以,”他压低声音问封苒,“靳兄是为李庄主他们着想,才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吗?”
封苒咳嗽一声,没有应答。
靳燎回过头:“走了。”
又过几个时辰,金轮阵法失效,墨蝶从阵法中出来,它扇动翅膀,缓缓飞起来,封苒脸上的白纸露出^v^的表情,逗逗它:
“小蝶子,带我们去卖墨蝶香的‘仙人’那里,如何?”
墨蝶是亡魂凝成,没什么智商,却有判断危险的能力,反正它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看不清深浅,它害怕极了,拼命抖动触须,表示自己明白。
墨蝶香的功效如此,不管卖墨蝶香的“仙人”的目的是什么,这般就是害人。
靳燎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没说话,倒是韦泉觉得惊讶:“你能和蝴蝶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