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枝回到客厅的时候，正好听到三姑一边折着菜叶，一边抱怨道：“我家浩然也是，不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句，买了那么多菜，都不知道能吃多久。”
大伯却在一旁乐呵呵地说：“没关系啊，菜多那就多吃几天嘛，吃不完就给华枝带去k区吃。”说着，大伯已经开始翻箱倒柜找用于包装的泡沫塑料箱和冰袋。
华枝噎了一下，咳了几声：“不用这么大阵仗吧。”家里人总觉得，孩子离开了家，一定会过上饿肚子的生活。
为此，中午开饭的时候，杨华枝的妈妈一味地往她碗里夹菜：“来*，多吃一些，瞧你才出去几天，人就饿瘦了。”
“我真没有饿着，”杨华枝看着碗上堆积如山的食物，有些无奈，“我测过了，我的体重没有变化。”
但妈妈不信，还是不停地往杨华枝碗里夹食物，杨华枝也只好由着她。
三姑见缝插针地问起：“华枝，你们管理局是不是包吃包住呀？”
杨华枝点头：“管理局有统一分配的宿舍，但我没有住在那里，我在管理局附近的小区里租了一套房，一房一厅一厨一卫，房子很大，很漂亮。”
说起这个，华枝看向妈妈：“你们要不要搬来k区住？妈妈不是一直想要一个照得到阳光的大房子嘛？”
原本餐桌上活跃的气氛突然缓了下来。
杨华枝的妈妈筷子一顿：“k区啊，k区是新安全区，不稳定。k区可以暂住一下，但你想要换户籍的话，还是一线城市好。”
大伯也附议：“大城市的交通发达，去哪都方便，以后买车买房啊，补贴福利啊……总之，大城市机会多。”
听到他们的话，杨华枝突然醒了过来。
在场的人里，除了杨华枝是编制工作以外，其他人都是经营个人小店。他们靠着在f区的几十年积攒了人脉关系，如今生意才算是风生水起。若是换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一切都是从头开始。
这就是个营店铺的劣势。
除此以外，其他职业也各有各的缺点。企业公司或是裙带关系严重，或是看重绩效和出身，善用末尾淘汰制剥除异己；工厂流水线三班倒、工作量大，把人当做机器试图压榨光他们所有的价值……
当杨华枝离开学校的温床，睁眼看清社会的现实以后，她才算是彻底明白，家里人为什么让她选择了管理局这一条路。没有什么比它更好、更稳、更快能够实现愿望。
酸甜的鱼肉从骨刺中剃开，杨华枝将鱼肉拌进米饭里咽下：“好酸。”
爸爸看向她：“是醋下太多了吗？”他夹起鱼肉尝了一下：“好像确实酸了点，太酸就别吃了。来，吃别的。”他将装着鱼的碟子移了个方向。
“酸酸的也很好吃，开胃。”杨华枝笑了一下，又夹了一块鱼肉。只是入口除了鱼肉的酸以外，还多了一些别的意味。
吃完饭以后，杨华枝将剩下的食物分装到小盒子，重新放入冰箱。为了迎接杨华枝回家，家里人做了非常多的菜，多到除了糖醋鱼以外，剩下的菜都只受了皮外伤。
糖醋鱼虽然口味偏酸，但仍然好吃，这是她爸爸的拿手菜，大家都爱吃。
每次只要远远闻到厨房里飘来的糖醋汁，他们就开始分泌唾液。
杨华枝刚把客厅里的垃圾扫好，便看见爸爸妈妈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搬着几个高压锅放到了餐桌上。
闻见高压锅里飘出肉酱的香气，杨华枝意识到，爸爸妈妈又要去面馆开店了。
她放好手里的扫帚：“要开店了吗？我去帮帮忙吧。”
爸爸却朝她挥挥手：“不用你帮忙，你去丢垃圾吧丢完就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说完，他们搬着行当就出了门。
杨华枝看着他们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她才提起厨房的垃圾，走下了楼。
居民楼前的地面上遍是垃圾，尤其在餐后，人们会把厨余垃圾随手丢在门前。但老街的街道弯弯绕绕，清洁工每周只会来一次巷子里，把垃圾收走。因此堆积久的道路臭气熏天，地上是已经凝结的黑色污渍。
这就是小城区的坏处，大家只想着图方便，只要第一个人为了方便讲垃圾放在地上，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人。
华枝穿过集市，她要将垃圾丢到统一的垃圾站去，那儿才是合理存放居民垃圾的地方。她穿过十字路口，绕过转角，在垃圾站旁的石墩子上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唐煜本垂头蹲坐在石墩子旁，在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过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的脑子转了三秒，没想起来这个人的名字。
忽而，他吸了吸鼻子，视线下移，看向了她手中的黑色大袋子。
“你的袋子里装着什么？很香。”
听见他话以后，杨华枝眼角一抽，她的脑子飞速选择着，委婉地开口道：“是垃圾，不能吃。”
她停在原地，没有继续上前。
如今这个场面真的太诡异了，这个明明应该在k区的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f区？为什么会蹲在她家附近的垃圾站？又为什么会主动朝她搭话？明明在此之前这个人一直对她爱答不理。
若不是她早上出门的时候正巧碰见过他，记得他身上这副打扮，她真以为，眼前这个身上飘着酒气的酒蒙子只是一个长相相似的路人罢了。
杨华枝眼角余光留意着他，手里的垃圾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最终落入垃圾站的蓝色大铁皮箱子中。
唐煜用深情专注的眼神追随着她手里的垃圾袋，与它一起落入垃圾箱中。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似乎真的在遗憾。
不对，他到底在遗憾什么啊？
杨华枝摸不着头脑，但鉴于他们见了这么多次面，而唐煜难得用一种套近乎的语气主动朝她搭话，杨华枝决定客套地问了他一句：“你吃午饭了吗？”
或许是酒精麻痹了神经让他出现了幻觉，他抬起头看她，看见阳光在她身上落下了一圈金色的镶边。
她的声音很平静，似乎这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但自他来到f区的这四个小时里，他见了不计其数的人，喝下了数之不尽的酒，所有人的脑里只有套近乎和交际。
反而是眼前这个不算熟悉的陌生人才问了一句他最想听到的话——你吃午饭了吗？
杨华枝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他的回复，在她犹豫要不要就此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他的声音：“没有。”
接着，他用郑重的语气重复了一句：“我还没有吃午餐。”
第14章 饿死鬼投胎了
“让一下让一下嘞，”杨华枝的爸爸手里拿着托盘，将满满当当的菜碟放在了唐煜跟前，“慢点吃啊，不够吃我继续做。”
唐煜看着眼前的秘制牛腩面、半只白切鸡。外加一碟炒牛杂，他沉默地将食物倒进自己的深渊巨胃里。
杨华枝的妈妈叉着手靠在门口上，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表情看着他。半响，她半掩着嘴问向站在一旁的杨华枝：“这人你从哪捡回来的？怎么这么能吃？你的朋友？”
“不是朋友，只是认识的人，我工作的时候和他打过交道。”
杨华枝一边洗着脏碟子，一边回道：“我刚刚丢垃圾的时候碰上了他，他说没吃午饭，我就给他带过来了。”她原本还以为唐煜说的饿只是一句客套话，但现在看了，他是真的饿了。
唐煜咽下口中的食物。老实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食物，好吃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他刚从一场饭局里出来，但在那场饭局中，他除了酒，再也没有吃过第二样食物。
杨柳风告诉他，在周六的时候，他们将在f区举办一场同学聚会，邀请他来参加。
他本是不想来的，但当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走进了租车行，挑选好了汽车，坐上了驾驶座，手机导航正欢快地播报着：“您已输入目的地f区的金朗华夏酒店，现在为您导航~”
像是有鬼操控了他的身体。
他暗骂了一句，坐在驾驶座上思考了很久。他在想，自己为什么想去赴那场同学聚会？明明他和他们不熟，他对这些联络感情的社交手段也没有兴趣。
他想，可能是因为，杨柳风提过，这一次的同学聚会，他的养父唐硕也会作为导师出场。他们父子的上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他因为工作错过了新年的晚宴，但那一次，没有人找他。
他突然发觉，好像自己不在，他们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从那以后，他便开始给自己找各种理由，一次又一次拒绝了回家的邀请。
养父没有用智能手机的习惯，因此他们没有什么联系的手段。唐煜只能通过弟弟唐耀给他发的只言片语，从里面分析出养父的所有近况。
但或许是太久没见了，唐煜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想来看他一眼。
所以他来了。
f区破破烂烂，但聚会选择的金朗华夏酒店却整洁如新。也是，参加这场聚会的都是名流之辈，他们又怎么愿意踩在肮脏的地板上。选择f区，也是因为f区是最著名的饮食之都，或许是出自一种追逐新意的心态，他们选择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