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幼时就被家中卖给了人伢子,又几经辗转进了宫中,这辈子是没有亲缘的命数了。
可偏偏,当初蕴玉尚在襁褓时,偏就被她捡到了,这些年来,白嬷嬷不说一心一意为蕴玉,可若说将她当做自己的半个女儿却定是有的。
眼下见她这般,自然忍不住心疼起来。
不过蕴玉却是微微侧过身,避开了白嬷嬷前来扶她的手,仰起头泪眼盈盈地望着她,哽咽道:“嬷嬷,求嬷嬷救我。”
说着,便作势要往地上狠狠磕去。
白嬷嬷哪里肯叫她磕了结实,连忙上前一抱,将她结结实实地抱进怀中,一双老眼竟也难得泛起了泪花,低头含泪瞧着蕴玉。
蕴玉生的极白,迎着烛火双眸含泪,楚楚动人地望着白嬷嬷,眸中满是央求。
她不过一个浣衣局的宫女,面上半点粉黛未施,即便这般,在她含泪望过来时,白嬷嬷都忍不住心口一窒,叹道:“冤孽!冤孽啊!”
闻言,蕴玉睫毛一颤,莹润的两颗泪珠瞬间滑落眼眶,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白嬷嬷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奴婢,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见蕴玉这般失魂落魄,白嬷嬷忍不住将人搂进怀中,软声道:“蕴玉,莫要怪嬷嬷,实在是,嬷嬷也有心无力啊。”
蕴玉原本死寂的眸子动了动,抬眸朝白嬷嬷望去。
白嬷嬷见她望来,这才阖了阖眸子,喉头一滚,哑声道:“今儿个你走后不久,昭月宫的管事姑姑崔敬荷就来了。”
她忽而睁开眼,目光落至蕴玉面上道:“崔敬荷说,无论莫兴甘做了什么,都是仪妃娘娘的意思,叫我不要插手。”
呵——蕴玉唇角勾了勾,扯出个凉薄的笑,一手抚上自己面庞,满眼的麻木:“嬷嬷,你说,若是我将这张脸毁了,仪妃娘娘还会要我么?”
白嬷嬷闻言,瞳孔猛地一缩,饶是她再不晓事,到底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心中一转就将仪妃的打算猜了个七七八八。
“仪妃娘娘...是要你...”
眼瞅着蕴玉面上一片死寂,白嬷嬷忍不住劝道:“蕴玉,咱们这样的人,身若浮萍,何苦要跟贵人们争呢?”
“再说了,这...这也未尝不是个机缘,好歹...好歹将命保住啊!”
白嬷嬷双手捏着蕴玉的肩膀,满脸苦口婆心之意。
蕴玉垂眸艰难地笑了笑,呵——,保命,眼下答应仪妃是能保命,可是往后呢?
她往后退了退,忽然规规矩矩地朝白嬷嬷磕了三个头,正色道:“这些年来,有劳嬷嬷照料了,蕴玉在此谢过嬷嬷,今日的事,嬷嬷只当不知便是。”
说罢,她不顾白嬷嬷的挽留声,毅然出了屋子。
回到前院坐下,这个点儿,众人皆已房歇息,蕴玉坐在白日的位置上,冷眼瞧着面前放着的一盆子衣裳。
夜风吹过,尚且能闻到这些衣裳上的尿骚味。
仪妃此举,无非是借莫兴甘的手告诉她,如果她不愿成为仪妃的棋子,那就去死。
思及此,蕴玉不由得一手抚上了自己侧脸,借着月色,尚且能看清水中倒映着的娇颜。
呵——好一张国色天香的美人面。
这般想着,蕴玉眼中一冷,指甲一竖,就要顺着脸颊狠狠划下去,就在此时,一声尖哑的声音顺着夜风传来:“蕴玉!好你个妮子,真是叫本大监好找。”
蕴玉侧眸瞧去,正是佝偻着腰,满脸邪意的莫兴甘,见状,她眸中冷光乍现。
莫兴甘并未在意蕴玉的态度,他此刻心中雀跃的很,天知道他觊觎这个丫头片子有多久了,只是白嬷嬷那个老不死的,不知被灌了什么迷药,一心一意地护着这个崽子。
甚至为了这个妮子,连整个浣衣局的宫女都不叫他沾染,真是叫他恨极。
不过现在好了,仪妃娘娘体恤他辛劳,竟是将这妮子赐给他了。
莫兴甘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朝着蕴玉不断逼近,眯着眼笑道:“是个冰清玉洁的,乖乖跟着爷爷我走,将爷爷我伺候地舒坦了,保管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说着,他咧嘴嘿嘿一笑
,伸手就要朝蕴玉身上抓去。
蕴玉心中一紧,右手悄悄捏住了用来浆洗的木棒,目光紧紧盯着不断凑近她的莫兴甘,就在莫兴甘离她越来越近时,蕴玉捏着木棒的手狠狠一紧,抬手便要往莫兴甘头上砸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有明亮的灯笼从门口处蜿蜒而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蕴玉眸光一闪,不着痕迹地将木棒松开,抬头望向来声处,便见领头的正是崔嬷嬷,她身后跟着乌泱泱的昭月宫宫人,还有少数浣衣局的宫女,雨茜也在其列。
莫兴甘原本被骤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眼见是崔嬷嬷,口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谄笑着便要凑上前去。
却不料崔嬷嬷仿佛并不认得他,冷眼瞧着二人,倨傲道:“来人,将这二人给我押回昭月宫,浣衣局的人留下!”
事已至此,若蕴玉还看不出来这是个圈套,那她也不必活了,寻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第4章 顺从崔嬷嬷将人领回昭月……
崔嬷嬷将人领回昭月宫时,天边早已出现几颗零星的星子。
莫兴甘原以为自己是替仪妃做事,少不得受些夸奖,却不成想这脚刚一沾上昭月宫的地界,就被一旁窜出来的太监们摁在地上绑了四肢,将嘴堵了扔去一旁。
至于蕴玉,则是被崔嬷嬷亲自领进了暖阁。
依旧是那张雕刻精细的美人榻,榻上是温柔婉约的仪妃娘娘。
蕴玉刚一进门,就瞧见两个身穿嫩绿夹袄宫装的宫女侍立仪妃身后,一人手中捧着茶盏,一人手中捧着瓜果点心。
见蕴玉进来,仪妃原本阖着的眸子微微睁开,冲着她温柔一笑,柔声道:“怎得这个时辰过来了?嬷嬷,还不给蕴玉看座?”
一座十二扇的白玉屏风将整个暖阁分割成两处,袅袅的香烟从四角的香炉中升起,崔嬷嬷就在屏风跟前放下个绣凳,朝蕴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坐过去。
蕴玉抿着唇,垂着眼在绣凳上坐好,不发一言。
仪妃轻飘飘用眼尾扫了扫她,手上不住把玩着个白玉小匣子,不急不慢地问崔嬷嬷:“这大半夜的,怎得将蕴玉带过来了。”
“本宫虽说喜欢这妹妹,只是眼下这个时辰,怕是打扰妹妹歇息了?”
仪妃说话惯来如清风化雨,听在耳中格外舒适,就连圣上也不止一次夸过这点。
可惜此时听在蕴玉耳中,只觉刺耳的紧。
仪妃话音将落,就见崔嬷嬷作势瞧了眼外间,接着上前两步凑至仪妃跟前,伏身耳语几句。
“什么?”仪妃眉头一蹙,回眸惊讶地望了蕴玉一眼,一手刻意捏了帕子掩住红唇。
蕴玉淡淡坐在原处,端看这对主仆接下来的戏要如何唱。
见蕴玉不为所动,仪妃眸色一沉,温声道:“你这孩子,平日里瞧着也是个乖巧稳重的,怎会做出这般糊涂事来?”说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之色。
言下之意,就是要将这屎盆子扣在蕴玉头上了,只是仪妃的目的尚未达到,能舍得她死么?
果然,便见崔嬷嬷犹豫上前,沉声道:“娘娘,老奴去时,只是瞧见莫兴甘那阉人正要动手,蕴玉的态度,尚且不知。”
“哦?”仪妃似有些惊喜地坐直身子,目光缱绻地看向蕴玉:“既是如此,那么蕴玉妹妹,你的态度,是什么呢?”
蕴玉缓缓抬起眸子,目光直直与仪妃对视,恰巧能撞见仪妃眼中的兴味。
这般直接的威胁,她当然不会听不出来,她的态度?是她对莫兴甘的态度吗?不,是她对仪妃今晨所提之事的态度。
不知怎得,蕴玉心中忽然恨极,她在宫中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地苟活了十八年。
无论旁人如何对她,她无一不是与人为善,就在方才,她甚至觉得自己活的这般艰难,倒不如死了干净松快,竟一心存了寻死的意头。
可现在,站在暖如春日的昭明宫暖阁中,踩在一块比她性命还要昂贵的白玉砖上,瞧着尊贵的仪妃娘娘眼中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她忽然就生出一股滔天的不甘与恨意来。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生而为奴?凭什么她就要受这些人的肆意践踏。
仪妃的意思难道她听不明白么?仪妃这是要她死也死不干净,死后也要落个秽乱宫闱,与莫兴甘那恶心的腌臜东西私相授受的名声来。
在这一瞬间,蕴玉忽然就想通了,仪妃不是要摁着她争宠么?既然如此,她偏就遂了仪妃的意,且看来日,她们之中后悔的到底是谁!
想到此处,蕴玉刻意流露出些许害怕与惶恐的神色来,眼中瞬间噙满泪水,望着仪妃无助地摇头道:“不,娘娘,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