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她稍显清冷的妆台,伸手拿了其中已经用掉了一小半的一瓶花露。
“我还是喜欢嫂子现在用的这个,”他脸上笑容显得格外灿烂,随即稍稍一顿,又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卖乖可怜:“……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就要用一样的味道了,嫂子不会介意的吧?”
“不会哦。”莉莉丝给出了毫不意外的回答,宽容回道,“喜欢就拿去玩吧。”
看吧,看吧。
谢言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拢住小小的玻璃瓶,拇指反复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瓶身,唇角笑弧也显得愈发灿烂起来。
他有了这个,何必还要浪费时间去观察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呢?
“谢谢嫂子。”他对她道谢,甜腻的笑音运用地愈发熟稔,莉莉丝对此习以为常,相当熟练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发,“没什么的,是这批花露做得确实很好。”
她想了想,又补充:“你也可以理解为我这算是借花献佛?”
谢言唇角弧度变淡了几分,而身后的安妮抿了抿嘴唇,低头攥紧了自己的裙摆。
“什么借啊献的,我只知道这是你送我的。”他咕哝道。
仆人送上来的东西不本来也就应该是主人的?谢言当然也注意到了女仆脸上隐隐变得羞赧的表情,他原本纯粹欢喜的心情忽然就成了冲了水的颜料,只有表面上徒劳的虚假鲜艳。
……当时就应该做的彻底一点的。
要是当时一口气就把这女人从别馆弄出去了,现在又何必被她这样阴森森地盯着?
他抿了抿嘴唇,有意看了一眼莉莉丝身后的方向,随即直接伸手拽住了莉莉丝的手腕,故作惊慌地低下头,往她怀中的位置惶惶躲了躲。
莉莉丝若有所觉,转头看向身后,安妮的表情没来得及调整过来,脸上针对谢言的阴沉妒恨和被骤然撞破的惊慌无措融在一处,彻底扭曲了女仆的五官。
……唉。
“……”莉莉丝沉默垂眼,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好了。”她不曾刻意躲避女仆慌张的注视,也没有避开谢言刻意的闪躲,那张线条柔美的侧脸落入安妮的视线,仍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包容,“没事的。”
女人抬手拍拍将脑袋藏在她怀里的谢言,那一声温情安慰回荡在房间里,一时间竟也说不好是对谁说的。
女仆温顺地垂下目光,沉默中已经重新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
“真的吗,我还是有点……”谢言慢慢抬起头,将嘴唇咬的发白,怯怯道:“嫂子,我现在住在你隔壁,这样也没关系吗?”
他目光扫了一眼安妮,又怯怯的缩了缩身子。
“你也是‘小谢先生’呀。”莉莉丝温声安慰,她的手指没入对方
的发丝,慢条斯理地抚摸着他那头相当漂亮的浅金长发。“放松些,不要这样紧张。”
“不行,嫂子,我还是害怕。”
谢言摇摇头,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经攥紧了她的衣袖,小声咕哝着,“嫂子,你晚上能不能来陪陪我?”他生怕对方不愿答应似的,急惶惶地又哀求道:“也不是做别的,之前不是还说要要帮我改画的吗?让我和你一起改好不好?”
考虑到他们两个人都是omega,这似乎并不能算是个不合理的、逾越的邀请。
所以安妮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莉莉丝连一点思考的过程也没有,便温声应道:“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
闻言,谢言的身子软绵绵的放松下来。
这别馆只有一位女主人,除了自己之外甚至不会有第二位客人进来,她能有什么事情?
谢言理所当然地讲这句话归到了社交常用术语上,他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出门道别的时候,脸上已经快要压不住对晚上见面的迫不及待。
安妮忍了忍,等到愉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上前收拾着被弄得有些凌乱的桌台,小小声地咕哝着:“您未免对他有些太过纵容……”
莉莉丝眨眨眼,脸上立刻多了些真实的不安:“这样不好吗?”
安妮怔了一下,立刻摇摇头,小心否认:“怎么会呢!我就是这样随口一说,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是这样吗?
可是和人打交道久了,莉莉丝从来不会相信所谓的“随口”,那往往是刻意为之的破绽,或是某种尚未察觉的本心。
莉莉丝坐在妆台前看向镜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抬手捂着脸,有些忧郁地对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
“……所以是我的性格问题吗?”她喃喃道,也是真心实意地苦恼起来了,“我也知道这样有问题啊,其实也都有在收敛了,可那个小朋友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太可怜了,实在是没忍住……”
安妮被她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毫不犹豫地在她腿边屈膝跪下,仰头注视着女主人忧愁的眼睛。
“没有的,女士,您说的是完全不存在的事情。”她将双手搭在对方的膝上,眼中盛满了掺杂怜惜的虔诚,小心翼翼地安慰道,“这无论如何也不该说是您的问题,我亲自接触过了那位小谢先生,知道他的本性如何……”
她咬了咬嘴唇,本来身为仆人不好说主人太多不适,可自己可怜的女主人已经露出这样令人心痛的神态,也同样没有留给女仆太多犹豫的时间。
安妮眼睫微垂,还是选择将自己心中恐惧的部分和盘托出:“我在担心小谢先生,也在担心您现在的好心会不会让您陷入某种更糟糕的境地里。”
那不过是只看似温顺的羔羊,柔弱伪善的皮下藏着极恶的毒牙。
莉莉丝沉默地听着,忽然垂下目光,十足怜惜地摸了摸面前女仆光洁的面庞,眼底流出几分欣慰的温情。
对方动作一僵,温顺承受着对方的触碰抚摸,耳廓早已无声染上绯红。
“你也是个很好的孩子,”莉莉丝拍拍安妮的头顶,柔声回应,“你要是觉得我的性格没有问题,那我也就没什么要改的必要了。”
安妮的耳廓红到滴血,她咬紧嘴唇,生怕自己吐出什么难堪的声音,只用力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已经无需多问,小女仆那双太过清澈的眼中写满了她的真心。
您很好,哪里也不用改。
“但我还是要对之前送掉了那几瓶花露和你道歉,”莉莉丝伸手扶起女仆,拍了拍她肩上褶皱,温声又道:“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的一片心血,你好像也因为这个不太高兴的样子。”
“那倒也没有……”小女仆垂着头嗫嚅着辩解,声音听起来也是硬邦邦的,“您喜欢送谁,本来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情。”
莉莉丝歪歪头打量着她的表情,无奈道:“真的生气啦?”
安妮抿平嘴唇,不说话了。
“好啦,不要生气了,你怎么也是个孩子脾气?”莉莉丝抬手勾过小姑娘耳畔一缕滑落的碎发,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对方滚烫的耳廓,轻声又道,“这么介意的话,我妆台上的东西就都交给你管理吧,我从今天开始都用你送来的蔷薇花露,这样能开心些吗?”
安妮绷着身子,没摇头也没点头,规规矩矩地一行礼,就这么干巴巴的退下了。
莉莉丝仍坐在那里,听着门外的脚步声,从开始故作矜持的沉稳,到远去时遏制不住的轻盈飞快,前后也不到几秒的时间。
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抬手收拾起了桌上那些尚未开封的瓶瓶罐罐。
谢淮礼给她的待遇很好,妆台上的东西单独哪一样拿出来都价值不菲,他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只是单纯想要找点什么漂亮的奢侈品把她的妆台和衣柜填满。
*
莉莉丝将东西整理出来一小片空处来给安妮放准备好的花露时,露台已经能看见那一轮升起的月亮。
“怎么把东西收起来了?不喜欢这个牌子?”男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的那一刻,莉莉丝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惊讶都没有,她只是再平静不过地转过身,伸手接住了对方递来的风衣外套。
谢淮礼很喜欢她这样的反应,没有一惊一乍,也没有诚惶诚恐,这样的氛围让他有种惬意的安宁。
用一句稍显奇怪的形容来说就是……
回家了一样。
“想着可以放些新鲜的蔷薇花露,您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吗?”她对谢淮礼笑笑,目光又落向了窗外,“蔷薇花开的差不多了,要是再想保留这个香气,就只能靠花露了。”
“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谢淮礼淡淡回了一句,看着她神色如常地接过自己的东西,接着开始不受影响的忙忙碌碌,心中一片放松的同时,也有些微妙的手痒。
“你……”他试着开口,声音里却多了些干涩的嘶哑,谢淮礼清了清嗓子,才故作平静地提醒:“你先过来一下。”
莉莉丝倒是没什么迟疑,安安静静走过去,立刻被谢淮礼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男人的脑袋抵在她的肩上,几次缓慢地深呼吸后,他过分紧绷的身体才找回一点迟来的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