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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茗的呼吸停顿,隐在帐后余光探视,龙椅上的人只露了侧影,闪光下楸冕低垂,金花珠宝插于发间,粗眉凌厉,粉黛精致,庄严肃穆,全然看不出分毫女子柔弱的姿态,更看不出已是年过半百之人。
  以芳华之躯逞九五之尊,从执掌后宫到君临天下。
  这位,便是大宋千古第一女帝——赵知维。
  “朝内争辩不如战将在外,如今三外州得守,无需调用大部分兵力,羽林军的人离京出征,该回来也得回来了,此番战绩有功,为首者必施重赏。”
  “陛下,这……届时陛下身在外地,京中收急报,夏将军终归是兖地旧人,老臣也无可奈何啊。”白胡子的大臣哆嗦地说。
  不经意中庆贺的氛围急转直下,皇帝问起了罪,群臣冷汗涔涔,成片低下头去,这让大内禁军擅离职守的罪名,可不是几个脑袋能担得起的。
  一帮软骨头,邱茗冷笑。
  皇帝问责能推就推,这风气从来没下去过。咬了嘴唇,默默合计,自己目前能抗得住替人免罪的风险,行书院的位置还摆在那儿。皇帝就算疑他和羽林军有关系,只要不太给夏衍讲好话多少能应付过去。
  正准备开口,忽而有人打破沉寂,其余大臣纷纷震惊抬眼,连邱茗也愣了一下。
  “兖州乃大宋的兖州,雁军亦是大宋的雁军,何来旧人之称。”
  颜纪桥直挺挺站在殿中,说话声响彻大殿,身后他爹大理寺卿脸色极其难看,挤眉弄眼示意儿子住嘴,然而爱打抱不平的少卿大人跟没看见一样继续道。
  “陛下,恕微臣直言,羽林军出征并非擅自所为,当时战况急迫,陛下身在定州,获李将军加急文书,夏将军才有所行动。”
  圣意难测,邱茗听出皇帝对夏衍私自带兵出京不满,但目前理应不会明面上有动作,不然他行书院早有消息了,眼下只要圣旨传达,夏衍肯回京,皇帝自不会多说什么。
  结果颜纪桥人直心也直,怕兄弟遭怪罪,这一搅合,急得刑部尚书曲士良满头大汗,当即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陛下恕微臣管教不严,颜少卿没别的意思,只是军令告下,淀州有难定州一定不保,为陛下安危,夏将军才冒然出征啊。”
  “陛下,”卢溪贤颤巍巍弯膝再拜叩首,“救李将军于危难,老臣以为,此等男儿怀救国心性是大宋国幸,虽行事欠妥,陛下不奖也不罚,可好?”
  听着重臣一番说辞,邱茗手心冒冷汗,龙椅上的人看不清表情,沉寂半晌后终于。
  “朕无恙,”皇帝微笑,目光扫向台下,“众卿所言在理,不过夏衍劳苦在外也是难为他了,稍许奖赏也是有的,就依卢阁老的意思吧。”
  说着看向曲士良,“刑部对逆党的清算应有着落了,虽说管教不严不是尚书大人的不是,但曲卿,最近刑部尸位素餐者,你该警醒点了,得多和颜大人交流才是啊。”
  “是是是。”曲士良头点得拨浪鼓似的,口口声声念叨谨记教诲,旁边的大理寺卿闻言恭敬拜上,一并跪下。
  “大理寺有曲大人关照,必为陛下办事。”大理寺卿颜宽向来习惯了干什么事都和稀泥、瞻前顾后的刑部尚书,直言道,“请陛下放心,尚书大人疑问,一定知无不答。”
  “这就对了,”皇帝心满意足地笑了,“二位淮州才子受先帝提携,切莫辜负了贤者之名,日后齐心协力为朝廷效力吧。”
  台下人应声答下,这件事便告一段落了。
  兖北战事,邱茗比众臣早半日知晓。
  行书院的消息来得比以往都快,他正琢磨夏衍怎么连续三日没写信,看见太监元振小跑进门,尖声尖气告诉他胜局已定,不日便可回京,让他大松了口气,长久来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院前潭水表面结了层薄冰,边缘堆满了枯萎的落叶,坐入书阁,一枚檀香升起,手边信纸累得很厚,点点墨香袭来,思绪又开始想远在天边的人。
  一个多月来。
  他写过上京银杏金黄璀璨,风一吹,薅光了枝干,宋子期捡了银杏果入药,天气转凉,常安煎的药很难喝。
  清秀的字迹总在落款处表上小字,待君归。
  夏衍给他回信。
  展信佳,见字如晤。
  塞北大雪飘飞,竹简之逗容风,把少年扔到了雪里。而后又道,不日寒气入中原,提醒他注意身体。
  折起信纸,尾款的字存有温度。
  念君安。
  “安”字最后一顿力道不足,墨迹淡了些。
  可以想象,披着战火回营帐的人褪去战甲,手臂上落下伤痕,孤灯夜盏照下一方人影,字迹舒展间写下一纸家书。
  双方心照不宣,夏衍没追问他是不是犯过气喘,他也没过问夏衍是不是受了伤。
  满心的期许、忐忑,让人更加焦虑。
  邱茗不自觉攥紧衣袖,没关系,再过几天就能见到了。
  “副史大人,何事如此高兴?”元振套他话的技术愈发娴熟,朝后跟他进屋的太监歪头谄媚,嘴角咧成花,“这一个月了,奴才还没见过大人笑呢。”
  “北境安定合陛下心意,自然高兴,”邱茗意识到自己表情过于明显了,咳了声,沉眉向人施薄礼,“何事劳元大人亲自前来?”
  “哎呦喂,给副史大人跑腿怎能说劳累,奴才定是自愿的啊。”
  邱茗含下眼,未接话茬,元振有意套近乎,肯定是有事相告,亦或者探他的口风,不知韶华公主又召他做什么,遂笑,“近日节气交替朝中人甚少走动,元大人冒寒而来,我行书院也不是吃茶的地方。”
  “自然自然,大人您日夜操劳御前,奴才怎敢耽误您休息,”一副腔调讲得油嘴滑舌,未说完便信誓旦旦捧礼盒献上,“听闻大人好茶,正赶巧内侍监新进的淮州茶点,特意给您送来。”
  说着兰花指指了精巧的食盒,“都是个顶个的好,送完了东宫和永宁殿,奴才第一个就想到您了。”
  去过永宁殿了?
  邱茗淡淡扫了眼,没拒绝,谢过后塞了点碎银子便把人打发走了。
  无缘无故送淮州糕点,他不信这奴才会如此好心。
  打开木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粉色的定胜糕,飘出一阵甜腻的豆沙味。
  邱茗没吃,他喜欢糕点,但不喜欢太甜的,淮州的点心还是桂花糕好吃。
  指尖在食盒四周叩了叩,侧耳听内部响动,摸了边缘,忽而咔哒一声,翻出底部的暗格。
  是封信。
  邱茗不禁皱眉,看见信角粘了将篱树叶片,心里一沉。
  韶华公主……
  多日来,韶华公主未过问他的行踪,期间只言片语谢他荆安相救,也恭贺他升位得权,今天突然遣人送信,难道发生了什么?
  摸着信封,心中隐隐不安,再三犹豫后拆开。
  一行行字读下来,他的手指逐渐失去温度,冰冷彻骨,几乎要掐破信纸,猛然回神后迅速将信投入火盆,纸中间烧出黑洞化为灰烬。
  不可能,这不可能……
  胸口气血凝聚,刺得他躬身按住胸口喘气,重重咳了两下。
  “副史大人!不好了!兵部淀州宜县八百里加急,说。”
  “说什么!”邱茗强忍巨痛撑起身,小厮见他脸色惨白想扶他被甩开,“兵部带话,说什么了!”
  “啊?说?”小厮吓得言不搭意,理了半天才道。
  “前方线报,羽林军遇戎狄攻击,失、失联了。”
  邱茗疼得脑袋发昏什么都听不清,在人讲完的瞬间明白,信上白纸黑字写的内容皆无虚言。
  最害怕的猜想得到印证,他日夜担心的梦魇终成了事实。
  兵部唐报与韶华公主的求助如出一辙。
  朝廷派出的羽林军遇袭。
  夏衍失踪了。
  世间仿佛瞬间失去所有光亮,灰色的天空压抑得喘不过气。
  得知消息的人忘记自己何时走出行书院,如失去了主心骨,漫无目的游荡在宫中,一步一晃,直到呼吸不畅的他扶住墙壁,迎面的冷风钻入衣领,没有合拢衣襟,任由风刀一样刺痛心脏,麻木攀附全身。
  “副史大人接手行书院,前程似锦,神都花卉一日看尽,怎么今日得闲,想赏我东宫的光景?”身后说话人双臂抱在胸前,满脸嫌弃与不悦,挥手退下侍从,“你还有脸来这儿?”
  “太子殿下。”
  邱茗想行礼,可胸口剧痛实在弓不下,只能勉强撑墙僵硬地做了样子。
  “殿下应该知晓,边境遇险,羽林军遭袭,夏衍行踪不明。”
  “兵部唐报本王怎会知晓?”太子眉心皱起,想问话可看见邱茗缠绷带的手腕,一下子瞥开目光,“副史大人消息比本王灵通,难道还有令大人为难的时候?”
  “殿下……”邱茗声音太轻,挣扎抬眼直视对方,“先前多有冒犯,是在下的不是,只想问殿下,边境有难,殿下可否愿意出兵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