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浓抬眼看他,很不理解地问:“你为什么非要跟他同桌?”
晏尔理所当然地说:“钟悬成绩最好。”
裴意浓脱口而出:“我成绩也好,你可以带回来问我。”
晏尔表面积极地点头说“好呀好呀”,实际心里不免比较了起来:钟悬给他讲题,十句里顶多有一句说他笨;裴意浓给他讲题,十句里有十句都在说他笨。
关系太近的恶劣之处就在这里,他生气了可以不给钟悬分贝果,却不可以不和裴意浓一起吃午饭。
饭在裴意浓手里,他不想饿死自己。
半个小时之后,裴意浓走了,钟悬回来了。
他穿过中庭的几株桂花树,出现在走廊外时,手里拎着一个很大很醒目的袋子。
晏尔探头看了一眼,心脏扑扑直跳,有些蠢蠢欲动。
小的时候,晏尔有很长一段时期对周围新出现的一切都有种过剩的占有欲。
他很坚定地认为,以自己为中心的方圆一百米,就算是一只狗叼着石头路过,那块石头也应该是叼来送给他的。
这个毛病在他长大以后得到显著改善,但此刻却有些故态复萌。
不管袋子里的是什么,晏尔都觉得钟悬应该把那玩意双手献上,送给自己。
他不想表现得太过渴望,盯了几秒就缩回头,从抽屉里摸出一本习题册,用余光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别偷看了。”钟悬清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给你的。”
晏尔侧眸看他,扑簌着眨了眨眼,假装矜持地问:“干嘛?你的求和礼物?我说我要了吗?”
钟悬说:“不要你就要去偷裴意浓的了。”
晏尔愣了一下,低头往袋子里看,是全新的一中校服,制服和夏秋冬三季校服各两套。
晏尔抬眼看他:“你不是说我错过集中订校服的时间了吗?”
“我给合作的代工厂打了个电话,问他们有没有多的。”钟悬说,“你穿的尺码正好还剩两套。”
晏尔感动坏了,双眼亮晶晶道:“我们复婚吧!”
钟悬眉梢微挑,好笑地问:“什么时候离的?我同意了吗?”
第40章
三月中旬,月考成绩出来,晏尔班级排名倒七,紧挨着的就是倒六的刘子堂。
排名公布那天,两个学渣隔窗激动地握了下手。
刘子堂:“贤兄!”
晏尔:“贤弟!”
刘子堂告知晏尔,因为被这次成绩暴露了智商,他在女生堆里的代号已经从“饱含脆弱感的忧郁男神”变成了“我们班新来的那个笨蛋帅哥”。
“滚蛋。”晏尔恼怒地抽回了手,“你这辈子都没帅过。”
刘子堂好心传递最新八卦,惨遭外貌攻击,捧着一颗脆弱的心忧郁地走了。
经过一番友好会晤,晏尔的心情更糟了。
偏偏还有人火上浇油,拿过他的试卷看了几眼,说风凉话:“基础题都能错一大片,你的入学考其实是裴意浓替考的吧?”
“不知道。”晏尔冷冰冰地说,“打基础的那两年我被人捏碎了,在地上躺尸呢。”
钟悬:“……”
嘴贱的后果就是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钟悬花了两天的时间给晏尔整理错题本,翻出高一高二的旧教材,每道题目对应哪节的基础,标出了重点知识点和相应页码。
晏尔瘫在桌面上懒洋洋地晒太阳,被他用笔敲了下脑壳敲醒了,转过脸去听课。
钟悬讲得深入浅出,晏尔听得云缠雾绕,浆糊一样的大脑被搅拌得轻盈细腻、丝滑绵密,只有钟悬自己的基础越写越扎实,越讲越稳固。
晏尔的脑袋搭在臂弯里,一脸认真地说:“我觉得我辈子在读书上应该不会有什么成就了。”
“我也是。”钟悬垂眼俯视他笼罩在春光里的脸,对着那双格外清澈的眼睛说,“我觉得我这辈子在教书这个领域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了。”
“你以后会去做什么?”晏尔好奇地问,“一个年仅十六岁但有五年以上工作经验的高中生道士,理科学霸,唯物唯心你都很擅长啊,是我妈妈那样的资本家最喜欢的复合型人才了。”
“不知道,没想过。”钟悬反问他,“你呢?”
“我会督促裴意浓好好学习努力用功,只要他能安安稳稳地继承家业不瞎创业的话,就可以养我一辈子了。”晏尔眨巴着眼睛,“辛苦他一个,幸福我一生。”
钟悬很不认可他这种依附别人的米虫思想,问他:“他就一定愿意养你一辈子,不会出任何变故?”
“血浓于水呀,能出什么变故?”晏尔想了想,激灵一下坐直了,“不对,万一将来集团出问题,他可能会把我送去联姻。”
钟悬:“所以你现在要——”
“要从现在开始,”晏尔从抽屉里掏出手机,给裴意浓发消息,“提醒他不管将来遇到多大的危机,都不可以弃养哥哥。”
钟悬:“……”
“发那个没用。”钟悬伸手抽走他的手机,没收放到一旁,笔尖重重地顿在纸页上,“为了你将来不被送去联姻,这几张卷子今天必须听懂。”
晚自习的时候,班长从老武那里听来一个重磅消息。
四月,高二年级将组织一场春季实践活动,俗称春游,目前时间待定,地点待定。
学生们嗡嗡讨论了一整个晚上,选出几处他们心仪的地方,试图吹老武的耳边风,看看能不能改变最后的目的地。
只有晏尔神情恹恹,这种春游活动离不开大量的步行,要么去郊外爬山,要么去动物园水族馆,他不喜欢只能坐在一个地方看别人玩,可是轮椅出行更是麻烦,肯定会拖累别人,被他们迁就。
好在时间还长,说不定下个月自己突然身体大好,健步如飞了呢。他心想。
晏尔划拉几下手机,从日历里看到四月初就是清明,他想去看一眼康明,给她送束花……可是不知道康明的墓地在哪里,问她的家人又不合适。
他歪头思忖片刻。
当夜,晏尔特意挑了裴意浓最喜欢的杯子,亲自给他热了牛奶送过去。
裴意浓刚洗过澡,黑发没有干透,带着潮湿的水汽,穿着与他同款的睡衣坐在桌前复习。
他听到动静后回过头,看向面带微笑走近的晏尔,一脸古怪地接过热牛奶,抬眼看着他:“直接说吧,你又闯了什么祸?这次是砸坏东西要赔钱,还是打坏了人要请家长?”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晏尔一脸诧异,“麻烦制造机吗?”
“差不多吧。”裴意浓说。
晏尔本以为这是件很简单的事,裴意浓都有渠道查清楚钟悬祖上三代,那一处墓地在哪不是更简单了?
可当自己说明来意时,他笼在柔和光晕下的轮廓一瞬间变了,清越的眸光藏在乌黑的睫毛底下,忽地暗了几分。
他抬眼望着晏尔,像是不理解他在问什么一样,微微侧过头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查一下康明的墓地在哪,我想去看看她。”
“看她做什么?感谢她抢了你的身体?”裴意浓打断问,“还是感谢她差点害死你?”
“那又不是她的本意,只是一个意外。”晏尔解释道,“她没有想过要害死我——”
“我”字还未落地,陶瓷杯擦着耳尖摔了出去,“砰”的一声,在他身后碎得七零八落。
晏尔愣住了,没有回头看那一地狼藉,看着裴意浓问:“你在生什么气?”
“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人都是好的?”裴意浓同样望着他,冷白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神色,“康明是好的,钟悬是好的,我也是好的,不管我们做过什么事,只要稍微有一点点委屈和苦衷,你就觉得没有关系,只要曾经对你好过,你就可以原谅他们做过的任何事?”
晏尔不明白他和另外两个人是怎么并列在一起的,更不清楚裴意浓背着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好人”的事,眼神越发迷茫。
“等等,咱们先就事论事好不——”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在代表谁原谅?”裴意浓问他。
晏尔犹豫着说:“代表,我?”
“代表你?”裴意浓嗤笑一声,“那我呢?第一个发现她在自残的人是我,意识到你被鬼替换了的人是我,跟踪了她大半年找证据的人是我!我跟爸妈说,那不是你,妈妈抱着我哭,她说‘弄弄,妈妈知道你也不想看到这样,可是不要再说这种会让大家伤心的话了,如果他不是哥哥,那哥哥去哪了?’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她?”
那是裴意浓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两年,因为他发现,这件事不管被证实是还是不是,晏尔都回不来了,只会给家人带来成倍的痛苦。
他谁都不能说,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查,一个人去疗养院和神志不清的康明对峙,问清楚她到底对晏尔做了什么,直到在她消散的前一天,她终于松口,承认了她是康明,不是晏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