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流利的语气,如果刚才是傅来,那么现在她也走了。
真的被海云边说到重点。
她翻看着手上的病历本,往前翻,希望能找到一点相似的回忆,同时她说:“是,人这一生,会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
海云边没有在病历本上找到的答案,后来是回了宿舍戚照清告诉她的。
说咨询第三年的重阳节,那时候回答海云边对重阳节没有计划的人,恐怕也是短暂跑出来又离开的傅来。
海云边听完撩起袖子,“查,我和你一起继续查。傅来不可能一直到今年才出现。她是一个小心谨慎地小孩,以前肯定也出现过,只是我们忽略了。”
黎月华把戚照清手边的笔记本递给海云边,“我们已经查到第五年了,这里面所有我们感觉奇怪的部分清清都记录下来了。如果按你说的那是傅来,那么傅来确实出现过很多很多次了。”
海云边接过笔记本翻看两页,没忍住感叹一句‘卧槽’,“这么多。”
“对,但大多数都是一两秒,很可怕,有时候甚至只有半秒。难怪傅回舟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傅来这么个人格。”
海云边没有再接话,坐到床边仔细阅读她们做的笔记。
黎月华说:“如果你还觉得哪里很古怪,那我告诉你。傅来在咨询里出现的所有场合,都是你们提到家人的时候。”
第31章 辛苦
狭长的客厅里没有窗户,阳光被隔绝在外,关起的房门是一扇扇盾牌,阻挡所有的光与热。房门是最忠诚的守护者,它们听从主人的目的,让阴气于客厅中肆意,在八月的盛夏也能获得一席之地,韬光养晦,以便到了冬日肆虐。
暗红色的木制沙发上铺了一张长长的凉席,阴气们大团大团的围聚在一起,笼住沙发,靠在上面休息。
直到房子的大门被打开,背着大红色米妮书包的小女孩从门外走进来。
她脱掉鞋子,关上房门,在沙发上坐下。
阴气被她驱赶走,愤怒的在空气中咆哮。
女孩无知无觉的准备在沙发上躺下看电视,但阴气的怒火像是被她听见,她突然坐了起来,弯下了腰。
失去阴气包裹面目的沙发在这时露出了它们一直掩盖着的真相。
女孩的脊背撞到身后的木制茶几上,痛得她蹦出一滴眼泪来。
傅来坐在戚照清的对面,头低得恨不得缩进肚子里。她放在双腿上的双手相互揉搓着,搓的手掌发红。
戚照清坐在她的对面,先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再把两人面前桌上的牛奶朝她推过去。
做完这一切,戚照清和她一同沉默。
五分钟之前,傅来找到戚照清,说她想好了,决定把她知道的事情告诉戚照清。
戚照清就领着傅来再一次来到会客厅里。
可是真正到了会客厅之后,傅来又不再‘说话’。
戚照清不着急,也没有办法着急。
她坐在会客厅的小沙发里,看傅来顶着的傅回舟的皮囊。
傅回舟拥有一副很漂亮的皮囊。她不是明艳的太阳,也不是柔弱的小白花。比起寻常的貌美,傅回舟更像是山野里顽强生长的藤蔓,‘野蛮生长’四个字会更符合她的气质。
戚照清看过从前傅回舟的视频。杜风眠拍的。视频里的傅回舟戴酒红色的渔夫帽,卷发从帽子下面瀑布似的淌下来,落到白衬衫和酒红色西装外套上。她的眼睛和她耳朵上戴着的银耳环一样亮,看着拿手机的人满满爱意。
“你跳一个啦。”杜风眠求她。
傅回舟双手插在黑色西装裤里。她笑得时候会不自觉抬起一点下巴,嘴唇扬起来眼睛一弯,懒懒散散的无奈:“好吧。”
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傅回舟的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跟着音乐僵硬又不自然的扭动两下腰。杜风眠大笑,傅回舟也跟着笑。然后她走上前,视频黑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视频里响起来,是她抱住了杜风眠。
那个傅回舟和现在眼前的傅回舟的皮囊截然不同。
当然,本来也该不同。
她不是傅回舟,她是傅来。
这副皮囊由傅来顶着的时候,多半看人不看眼睛,低着头垂着手,很标准的受到欺负,被冷落的受气小孩模样。
戚照清这几年接待的大多数都是儿童来访者,对傅回舟这副皮囊摆出的动作和神情都十分熟悉。
尽管傅回舟的皮囊是个大人,但戚照清只能把她当作儿童对待。
因为傅来分明就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
一直沉默着的傅来在这时摇了摇头。她的头发还是傅回舟烫着的卷发,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
傅来抬起了手:‘不行,我做不到。’
戚照清回她以手语:‘没关系,慢慢来。’
‘再等一会儿,姑姑又该醒了。’
她好像并不想结束这段对话。戚照清抓住了这一点:‘那么就说吧,趁现在,姑姑还没有醒来。’
傅来的手又垂下去,重新落回腿上。
戚照清抿了抿唇,耐心不可以在这时候耗尽。否则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她把牛奶又往傅来的方向推了推,说:“先喝点牛奶吧,一会儿凉了就没有那么好喝了。”
傅来点点头。戚照清给她准备的还是那种圆嘟嘟的白色咖啡杯。傅来喜欢,戚照清第一次就从她的眼神里读出来了。
牛奶是纯白色的,里面有方糖,一块半。傅来和傅回舟的口味都比较重。
傅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牛奶,放下杯子的时候嘴边都沾着白。
戚照清用纸巾帮她擦嘴角,没有错过傅来的脸红。
她恍若不觉,丢掉纸巾后用手语问:‘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傅来点头。
‘如果不知道怎么说不开心的事情,姐姐来问你,你回答,这样会好一些吗?’
傅来的手指嵌进大腿里。
这回戚照清没有等太久,傅来回应说:‘好。’
‘你很爱你的姑姑对吗?’
‘对。’
‘你是因为很爱你的姑姑,为了要保护她不受伤害,所以一个人把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藏起来,对吗?’
‘对。’
‘你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做这件事,保护姑姑不受伤害,你非常厉害。’
傅来看着她。
戚照清说:‘很多人在受到伤害的时候,通常会选择求助别人,求助一个大人——你知道的,大人看上去似乎更有力量一些。我小时候也是这样。七岁那年我妈妈打我,几乎快把我打死,我拼着命向我当时认识的阿姨求救。’
这一段话落,戚照清摸一摸傅来的头,‘可是你很厉害,你不需要向大人求助就能保护比你大那么多的姑姑。你很坚强,也很勇敢。’
傅来的眼圈红了,‘我没有那么厉害。我还是做不到很多事情。’
‘你只有十岁。’戚照清说,‘十岁还很小呢。’
‘不,我跟姑姑一起,我活了很多年了。’傅来快速的说,‘是我一直没有成长,一直只有十岁的样子,被困在学校里,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办法做。’
戚照清停顿一下,‘那你应该几岁了?’
‘二十五岁,我应该要二十五岁了。可是我不会长大,我没办法长大。’
二十五岁,二十五年。
傅来跟着傅回舟二十五年了。
戚照清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咖啡,放下杯子后叹了一口气,‘是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困住了你吗?’
傅来的眼睛里露出了孩童式的天真茫然,‘我不知道。’
‘很可怕的事情。’戚照清说,‘你上次告诉我你见过很可怕的事情。你一直替你姑姑守护着她,哪怕你姑姑已经是一个三十五岁的大人,你仍然努力的帮姑姑藏着它。’
傅来咬了咬嘴唇,‘是。’
‘是它让你不敢说话。’
‘……是。’
‘那是什么呢?’
傅来不再回答了。
戚照清在心里再次叹气。
她重新换了一个问题:‘我可以问一问那个红色行李箱里装着的东西吗?’
‘那是姑姑的病历。’
‘我不是很理解,换病历的理由。’
‘病历上有姑姑不想看见的事情,我负责保护姑姑,就要把它收起来,换一本新的给她。’
‘可是你姑姑不会看到病历。’
‘不,她能看到的。’
“啊?”戚照清脱口而出自己的疑惑,很快又换成手语,‘你姑姑怎么看到呢?’
傅来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脑袋?’
傅来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戚照清的抿了抿嘴唇,‘你是说记忆?’
‘是的。’
‘你能修改傅回舟的记忆?’
傅来如同听到好笑的笑话,张开嘴无声地笑起来:‘清清姐姐,我没那么神奇啦。我只能把姑姑不想看见的记忆藏起来,换成她想看到的东西。那些东西,姑姑本来就不愿意要,所以她很容易就接受我给她留下的记忆。就像考试考砸了,我把老师的叉叉改成对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