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舜华未往深处想,如今听贺玄度一分析,不由得一惊。
“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与万都尉有何深仇大恨,非要致他于死地?”
贺玄度漫不经心道:“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挡住了别人的利益吧。”
柳舜华侧目盯着贺玄度看了许久,贺玄度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柳舜华意味深长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看得很透彻。这些话,可不像是一个纨绔会能说得出的。”
贺玄度伸手在她头上一拍,“笨啊,我是纨绔,又不是傻子。柳舜华,你以往,是不是把我当傻子了?”
柳舜华心虚,以前,好像,的确是如此。
贺玄度本是同她玩笑,谁知她却一脸心虚,忍不住咬牙道:“还真是。”
柳舜华垂头道歉,“是我有眼无珠,贺二公子,算我的错。”
贺玄度目光扫过一旁的珍宝店,“要认错也行,只要随我一起去个地方。”
第50章 第50章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贺玄度吩咐好周松先去陈家,告知大表哥一切无事,便同柳舜华一起进了珍宝铺。
才一进门,铺子老板慌张起身相迎。
贺玄度却道:“你去忙吧,我们先看看。”
铺子内琳琅满目,玛瑙珠玉,钗环首饰应接不暇,因此处连接西域,更多了一些寻常没见过的玩意儿,柳舜华左右打量着,新奇不已。
看了片刻,柳舜华问:“你要买什么?”
贺玄度挠挠头,“随便看看,我眼光一向不好,你帮我参考一下。”
柳舜华瞧着他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袍,点点头,“你是要送你舅母?”
贺玄度想了想,“是。”
柳舜华仔细转了一圈,指着一个金冠,“这个好,色泽明丽,云纹吉祥和顺,又不过分奢华,正适合都尉夫人。”
又对着一个手串道:“这个红玉玛瑙金珠串也不错,雍容大气。而且,红玉玛瑙最配衣服,无论什么场合戴着都很妥帖。”
贺玄度静静地看着她认真挑选,仔细解释着给他听,声音细腻如羽,柔和得能化开冬日的严寒。柔光映在她周身,风吹着她有些散的鬓发,像是无数毛茸茸的触手,轻抚着她白皙莹润的脸,润泽的丹唇。
柳舜华如数家珍,还在兴奋地说着,他却越听越心猿意马,恍然觉得,他们这样像极了新婚的小夫妻,在商讨着回门礼。
她旁边一角放着个瓷缸,缸内栽着莲花,隐隐泛着清香,绿叶簇拥着几枝莲花,花叶依依相映,与她的衣裙混在一起,叫人移不开眼。
柳舜华见贺玄度不说话,一回头,看他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心内微慌,面上却笑道:“怎么样,这几件可合你的意?”
贺玄度敛了心神,笑道:“你挑选的,自然是好的。”
说着,便让掌柜的包起来。
趁着掌柜包东西的空档,贺玄度慢慢踱到柳舜华跟前,“你看这个如何?”
柳舜华抬眼一瞧,他指着的是一个璎珞。
红玛瑙,绿宝石夹杂着几颗琉璃珠成串,中间两朵金雕并蒂莲,底下缀着密密的珍珠,繁复精美,日光下熠熠生辉。
璎珞源自西域,长安并不太常见,柳舜华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精美绝伦的物件,当即看得移不开眼。
好一会,她才道:“这件极美,只是色彩夺目,做工也过于灵巧了些,恐怕不太适合都尉夫人。”
贺玄度将璎珞拿起,“我当然知道,这个,是送你的。”
柳舜华愣了一下,“送我?”
贺玄度指着她的脖颈,“还是有些红痕,能看得出来。若是回到家,你家人难免担忧,用这个遮挡一下岂不正好。”
柳舜华轻笑,“这个怎么可能挡得住?我这红痕未伤及根本,想来也不太明显,过些时辰便能消。若戴着这个明晃晃的东西招摇着,才真是让想不看到都难。”
贺玄度却道:“你出来的时候好好的,回去的时候却多了个红痕,一看便知是受了伤。大家都知晓你同我一起出来,跟着我去还能受伤,这样显得我多没面子。”
他笑得恳切:“戴上吧,这样借口说不小心划伤的,更可信。既不让你家人担忧,又保全了我的面子。”
柳舜华看着满脸诚挚,意气风发的贺玄度,心下生暖。
明明是帮她去寻表姐,却说为了他的债务。
明明是看她喜欢,要送她璎珞,却说为了他的面子。
贺玄度总是能设身处地替她考虑,让她毫无负担地接受他的好意。
若再拒绝,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她点头,“好。”
正巧掌柜的将方才选的东西包好送来,见贺玄度拿着璎珞,顿时喜上眉梢。
“这位客人当真好眼光,这璎珞是特意从西域那边运来的。您看这款式,多鲜亮,就该配夫人这样的人。”
柳舜华听他说“夫人”,一张脸顿时涨红。
贺玄度却眼眸含笑,目光扫过柳舜华,意味深长道:“的确是个好东西,掌柜的也好眼光。这个,我买了。”
掌柜的得了夸赞,愈发喜笑颜开,“我看夫人今日穿戴,极衬这璎珞,公子不如替夫人戴上瞧瞧。”
贺玄度点头,“有理,戴上才知道合不合适。”
说着,举起璎珞朝柳舜华一笑。
柳舜华见掌柜的误会,本想解释,可贺玄度却置若罔闻,一心想着帮她带璎珞,也不好拒绝。
贺玄度身量高出她许多,根本不用她垂头,伸手将璎珞举过她的头顶,小心翼翼地挂在她脖颈上。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后颈,手指轻划过她的耳尖,柳舜华浑身一阵战栗,汗毛瞬间直竖。
“夫人戴上这个果真是锦上添花,整个凉州城怕是再找不出比夫人更适合的了。”
贺玄度回身,看着柳舜华,笑道:“好看。”
柳舜华耳尖一红,缓缓垂下头。
两人出了珍宝铺,周松还未回来。
柳舜华正想着要不要等等周松,便听贺玄度道:“上车啊,等什么?”
柳舜华道:“不用等周松回来驾车吗?”
贺玄度扬眉一笑,“等他作甚,我给你驾车不更好。”
晚霞落在贺玄度衣襟上,柳舜华突然就想起从浮霞园回来,碰到贺玄度被大鹅追赶跑到自家马车上的情境。
她垂头一笑,“好,我都忘了,贺二公子驾车也是一绝。”
待马车走远,珍宝铺的掌柜看着溅起的尘土,“费尽心机地打了并蒂莲,又花重金托我们做了这副璎珞,还非要说是从西域来的,西域来的都没他这么折腾的贵。这人……图什么?”
说完,他掂了掂手中的钱。
管他呢,傻子一个。
……
柳舜华原以为表姐经历上次一事,多少会有点阴影。
可她却好像没受到太大影响,依旧每日埋头在店内忙活。
她曾试图去开解表姐,谁知表姐竟反过来安慰她,说是经此一劫,她反而彻底与此前的刺史府,与他们郑家断了联系,这是好事。
柳舜华震惊于表姐这些年的变化,本来柔柔弱弱的她,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
她想了想,又觉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表姐这些年在刺史府受的苦,比她在丞相府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遭遇这些劫难,无异于死而复生。
一个经历过生死的人,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风吹着珍珠流苏摇摆,柳舜华摸着脖颈间的璎珞,久久沉默。
表姐的铺子赶在夏至这日开张。
柳舜华提前让大表哥在招幌上画了一些美食,高高挂起,又特意拿了些好看的糕点摆放在门口,来吸引路人脚步。
二表哥与陈莹主动请缨,负责跑堂叫卖。
贺玄度借口是半个东家,自掏腰包,在门口放了个陶罐。放言,凡能以钱入罐者,店内花费免半,否则便要购甜粽一个。一时,人潮涌动。
一群人忙前忙后,好不容易熬到日落,店铺内的客人越来越少,才有机会喘口气。
陈茵颤抖着手数着钱,仅仅一日,足足挣了五千钱,能抵得上他们全家一个多月的口粮。
陈莹与柳棠华双双抱着陈茵的胳膊,不停地摇晃着,“陈掌柜,日后飞黄腾达,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啊。”
陈茵被她们逗得哈哈笑,半日的疲劳瞬间无影无踪。
正说笑着,便见有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
来人一袭白衣,举止优雅,脸上挂住浅笑,让人如沐春风。
柳舜华眉头一皱,又是贺玄晖。
正在埋头吃着桂花酥酪贺玄度缓缓抬起头。
贺玄晖微微一笑,“陈掌柜,恭喜开业。”
陈茵赶紧站起招呼,“贺大公子,请坐。”
贺玄晖不动声色,寻了个离柳舜华近些的地方落座。
柳舜华心中涌起一阵恶心,微不可察地往旁边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