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她!”清冷的声音穿过竹林,传到柳舜华耳边。
程嘉良闻声,挟着柳舜华转过身来。
水榭旁,一池清荷半零落。
贺玄度一袭白衣,坐在轮椅之上,水波粼粼映着他翩飞的衣摆,更衬得眉目清冷。
风从竹林掠过,隔着两世的光阴,柳舜华有些恍惚,喃喃开口:“贺玄度?”
程嘉良反应了好一阵,突然放声大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废物。”
贺玄度眸中一片漠然,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懒得做,缓缓举起手中的箭,“我再说一次,放开她。”
程嘉良不以为然,“就凭你,以往你就不是我的……”
“唰”的一声,长箭破空,一支箭穿过程嘉良的肩膀,将他牢牢钉在身后的竹子上。
“啊!啊!”程嘉良杀猪般的惨叫响彻竹林。
他看着贺玄度,双目猩红,“贺玄度……你就是条疯狗。”
第60章 第60章她蹲下身,伸手去摸他的……
贺玄度无视他的怒骂,抬手收回弓箭,眸中的冰凉却丝毫未减,像是冬日远山上终年难融的雪白,让人不寒而栗。
本应在凉州养伤的贺玄度,此刻却突然现身。
柳舜华怔愣地望着他,恍若在梦里。
身后程嘉良的嚎叫,溅在脸上温热的鲜血,这一刻都骤然停滞。
她像是被抛入云端,然后又不停坠落。
天地倒置,她看到时光不停在倒退,倒退,退回最初相府相遇的那片荷塘。
这是贺玄度,淡漠,清冷,不染纤尘。
可为何,她却又觉得如此陌生。
这感觉,像极了她重生归来,第一次在相府门口见到他时的场景。
柳舜华茫然无措,双腿不受控制,缓缓向贺玄度走去,不觉蹲下身,伸手去摸他的腿。
贺玄度浑身一颤,默默从怀中拿出帕子,轻轻地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干。
“对不起,蓁蓁,吓到你了。”他声音轻柔和缓,温暖无比。
一声“蓁蓁”,好似初日照在林间,穿透阴郁朦胧的雾气。
柳舜华浑身一松,眼泪滚滚而下。
泪水滴在雪白的衣襟上,贺玄度心疼得几乎要碎成一片片,去接住她委屈眼泪。
片刻,柳舜华缓缓擦干眼泪,静静地望着他。
她满肚子的话想问,问他为何突然回到长安,又如何突然出现在大长公主府,可一听到他温柔地安慰,她就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他就在她身边。
“贺玄度,你这个疯狗……我要你好看。”程嘉良忍着剧痛,不停咒骂。
柳舜华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个程嘉良。
程嘉良此前一声鬼哭狼嚎,早惊动了附近的宾客及守卫。远处人影晃动,不少人已经赶了过来。
看到有守卫过来,程嘉良骂道:“都愣着做什么,快,把我弄下来啊。”
贺玄度淡笑一声,“还有力气骂,看来,我还是射得太轻了。”
程嘉良已经止住了伤,被人扶着走出了竹林,“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等会姑丈来了,我看你……”
贺玄度冷眼扫过去,眸光闪过一丝狠戾,“程嘉良,若你再敢口出秽言,下次我射的,就是你的脑袋。”
要放狠话逞强,贺玄度随他。
可是他不该侮辱柳舜华。
柳舜华,是他此生的光,是他的尊严,是他的命。
贺玄度战场上拼杀,平日里不过刻意敛着,如今浑身的杀伐气像是脱离束缚的飓风,肆意狂扫而去。
程嘉良哪见过这阵势,一瞬间毛骨悚然,张开欲骂的嘴,生生闭上了。
紫竹林离男宾席近,很快,贺丞相等人便赶了过来。
柳桓安一眼瞧见水榭旁的柳舜华,见她眼眶泛红,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推开人群走过去。
“蓁蓁,你没事吧?”
柳舜华摇头,“兄长,已经没事了,多亏了贺二公子。”
柳桓安垂头看着轮椅上的贺玄度,愣了片刻,方想道谢,便听到一阵刺耳的吼叫。
“姑丈救我,贺玄度他要杀我。”程嘉良看到贺丞相过来,像看见救星一样扑过去。
丞相身后的贺玄晖从柳舜华身上收回目光,淡淡地望着程嘉良,眼底闪过一丝鄙夷。
贺丞相扫了一眼贺玄度,问:“怎么回事?”
程嘉良指着肩上的箭伤,“姑丈你看,贺玄度他要杀我,若是守卫们再慢一点,我就要见不到姑姑了。”
宾客满园,此刻都挤在这里看热闹。
贺丞相脸上无光,对着贺玄度怒道:“孽障,一回来便到处生事,看我不……”
“打断我的腿是吧?”贺玄度拍了拍衣襟,“不劳父亲大人动手,已经断了。”
一句话噎得贺丞相愣在原地,浑身颤抖。
程嘉良继续火上浇油,“姑丈,他们伤人在先,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若是任由他们离开,以后朝堂之上如何让人信服。”
贺玄晖及时打断他,“休得胡言,不过几句争执,误伤而已。”
他本想大事化小,可程嘉良被射一箭,哪肯善罢甘休,“根本不是误伤,我与柳大小姐郎情妾意的,正在竹林幽会,他看不惯,便用箭射我。”
听他说到自家妹妹,柳桓安当即呵道:“程嘉良,闭上你的臭嘴,若你敢胡乱攀咬,我豁出这条命也要奉陪到底。”
柳桓安一向清正儒雅,颇有君子风范,即便是朝堂争论,也都不疾不徐,鲜少见他如此疾言厉色。
贺丞相也觉得此事太有损颜面,看向柳桓安,“此事恐有误会,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不如……”
“贺丞相,此事事关我妹妹清誉,还是就此解决的好。”柳桓安果断拒绝。
若是其他事,他可以忍,可以让,但是欺负他妹妹,就是不行。
程嘉良见柳桓安驳了贺丞相的面子,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
“柳大公子不妨瞧瞧,这是谁的东西?是你妹妹约的我。”
柳桓安定眼一看,帕子下角一朵海棠花,的确是棠华绣的。
柳舜华冷哼一声,“程公子这是要胡乱攀咬了吗,一个帕子便想毁我名声?分明是我今日进园,不慎丢了帕子,来此寻找却被你撞见。你欲行不轨,被贺二公子撞见,贺二公子多次警告你无用,这才失手将你射伤。”
程嘉良嚷道:“你胡说,分明是你以帕子为信,约的我。见被贺玄度撞破,不知怎的又同他勾搭上了。”
“住口!”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
程嘉良瞧着贺玄度、贺玄晖还有柳桓安,一时不知该看谁。
柳舜华斥道:“以程公子所言,若是丢了随身携带之物,被别有用心之人捡去,便可拿着它大做文章。那他日程公子丢了官印,被有心人捡去,是不是便可以取而代之了?”
程嘉良:“你胡搅蛮缠,这帕子分明就是你的,你说是丢的,谁能做证?”
“我能做证。”有声音从水榭处传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衣香云鬓冉冉而来,却是刘妉柔。
刘妉柔站在柳舜华跟前,“我替她做证,帕子是她丢的。”
程嘉良一愣,“怎么可能,这帕子分明就是一个小宫女交给我的。”
刘妉柔轻哼一声,“程公子的意思是,我撒谎了?”
程嘉良看着两人,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是你们串通好的,你们串通好了来陷害我。”
刘妉柔冷声道:“你行为不端,有目共睹,还需要我们陷害,真是可笑。”
程嘉良犹想狡辩,贺玄晖抢先一步,淡声道:“错了便是错了,此前祖母大寿,表哥醉酒之时便欲对柳小姐行不轨之事,当时大姐与府内侍卫皆是见证。”
柳舜华一愣,贺玄晖竟替她说话。
转念一想,如今程嘉良无赖之举已是不争的事实,他此时站出来,倒是可以借机博一个公正贤良的美名。
贺丞相转头看了一眼贺玄晖,朝着众人道:“程嘉良行为不端,即日起,贺家与他断绝关联,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说罢,对着柳桓安道:“此事柳小姐无辜受累,理应讨回公道,要杀要罚,全凭柳大人做主。”
大长公主驸马冷眼旁观多时,见贺丞相已做了抉择,这才上前道:“此事已水落石出,诸位请回席间,咱们接着奏乐赏舞。”
围观的宾客纷纷散去,程嘉良见贺丞相要走,挣扎着上前,却被守卫牢牢按住。
柳桓安扫了他一眼,“带下去,交给京兆府处置。”
众人散尽,水榭内只余柳家兄妹,贺玄度与刘妉柔。
柳桓安转身,深深看了刘妉柔一眼,躬身道:“多谢郡主仗义执言。”
刘妉柔不知怎的,愣了好一会,叹道:“柳大人何必假客气,今日之事……”
她没再说下去,咬了下嘴唇,对着柳舜华道:“柳小姐是聪明人,迟早会知晓。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方才柳小姐未道破,是我欠你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