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在凌乱的片场梭巡,只剩下一片空荡。
蒋蕖的心情很好,对姜弥后期的一切状态都很满意:“姜弥,你的状态抓得很好,情绪很好。”
那声音带着鼓励,穿透了姜弥迷乱的思绪。
姜弥几乎是本能地,对着导演笑了笑:“谢谢导演。”
可她知道,现在的笑是假的。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笑。
她心里的那份难受沉甸甸地扩散开,不是单纯的难过,也不是焦虑,更像一种不知该冲向何方的滞涩感,找不到形状,也喊不出名字。
入戏是一种消耗,是一种蚕食。
是一种自残。
这是很久以前一个演员对她说的。
以前她以为自己明白,但是好像直到今天,就在那突然之间,她才真正觉得自己有了一点认知……
姜弥不知道自己突然怎么了。
她独自回到休息室,时间还早,剧组准备了晚饭,盒饭此刻正安稳地摆在桌上。
赵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姜弥道:“你稍微吃点吧,今天的伙食还不错。”
姜弥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一次性筷子木然地戳了戳塑料盒盖。她心里想的是——晏唯去哪儿了呢?
如果是晏唯的话,她会怎么消化掉这种情绪呢?还是说,晏唯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情绪。
姜弥放下筷子,突然对赵佳说:“我们这部戏还有一个多月就结束了。”
赵佳讶然,回头:“对啊。怎么啦?”
姜弥摇摇头,说没事。
一个多月,很快的。
那份找不到对象去说,也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淤堵心情,一下纠缠在一起,像石块坠在姜弥心口,闷得她深吸一口气。
她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号码,在对话框内打了几个字:【去哪儿啦?】
发送。
然后等待。
意料之内的。
那黑屏的手机,平静如一汪漆黑的深潭。
平静得让人习惯。
平静得让人心痛。
她望着手机沉默片刻,划开屏幕又打了一句:【你还病着,注意身体。】
接着,她又删掉。
【晏老师。】
删掉。
【姐姐。】
删掉。
最后,姜弥在那种惴惴不安和沉闷之下,发出了一句:
【晏唯,我不喜欢这样,很不喜欢。】
第44章 放大
姜弥记得,那天晚上,晏唯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她没有吃饭,睡得很早,可是奇怪的是,早上醒来的时候却十分疲惫。
她拿着赵佳准备的早餐,依旧没什么食欲。
就像是被什么下了蛊,对生活失去了大部分的兴趣。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去片场的路上,姜弥问了自己很多遍,所以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呢?
所以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呢?
那是第二天。
晏唯难得姗姗来迟,来的时候,姜弥没有看到她,她拿着剧本听着蒋蕖说戏,她入了神。
是真的入了神,有一瞬间,她进入了梁永萍的世界,幻想着,剧本里的一幕幕……
“晏唯来了,你歇会儿还是怎么说?”
姜弥听到那个名字,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她隔了两秒才抬起头,她知道晏唯在看她,她看过去的时候,也的确望见了晏唯的眼睛。
没什么区别。
她觉得,大概对晏唯来说,几个月前也好,前天也好,昨天也好,今天也好,都是一样的。
没什么区别。
姜弥这次没有笑,连勉强都不想了,她从晏唯脸上浅浅错开,听见晏唯说:“不用,开始吧。”
姜弥便站起身,将剧本交给赵佳,又喝了一口水,再由着化妆师补了嘴上属于“梁永萍”的苍白妆容。
“心如槁木”的状态,居然一点也不需要酝酿。
她对蒋蕖颔首——她准备好了。
接下去的几天,秦水和她那位“女友”的身影几乎成了街头的常驻风景。
那明晃晃的亲密,总是带着灼人的温度,从各种缝隙里钻进梁永萍的耳蜗。有时,不经意地抬眼,就能撞见她们相携归来。
秦水怀里拥着的花束开得格外张扬,那娇嫩的花瓣和饱满的色彩,曾几何时,也以同样鲜活的样子出现在永萍的窗台上——如今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永萍日渐枯槁的心底。
连续两天,厨房里做好的饭菜永远冷在那里,白晓的话越来越难听,失控的推拉越来越多,永萍却像是抽去了骨头,任其折磨。
那天,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驱使她走到了二楼。经过某个虚掩的房门时,秦水和女友的低笑声像细针一般密集地扎出来。她无意要听,可那话语却清晰地钻进耳朵:
“你对楼下那个梁永萍难道不是爱吗?”
屋内沉寂片刻。
她听见的是女人熟悉的嗓音:“你想多了,我没爱过她。”
永萍脚下猛地一软,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
那瞬间,积蓄了太久太久的堤坝轰然决堤,滚烫的。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楼,视线模糊地撞开房门,将自己关了起来。
房门合上的那一刹那,蒋蕖喊“卡”的声音同时落地。
姜弥还是蹲在地面,赵佳上前拍拍她的背,感受到掌心里的震动,她微微诧异,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姜弥出戏这么悲伤。
她无言陪在身边,等着姜弥情绪缓解。
姜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只是心脏闷得难受,很难受。
忽然一个掌心落在她的头顶,姜弥微堵的鼻息里还是闻到了那若有若无的香气,白兰地的、玫瑰的香气。
姜弥的眼睛蒙在膝盖上,耳边是那清冷平静的嗓音:“姜弥,都是假的。”
晏唯在安慰她。
她知道。
可是……
可是……
她心底竟不合时宜地泛起一股悲凉的寒意。
她深切知道,晏唯不会懂她的感同身受是从何而来,是“梁永萍”的爱而不得,是“梁永萍”不明白“秦水”,还是“秦水”也不明白“梁永萍”。
如果永萍和秦水的“爱”是假的,是演的,是虚构,她们的故事是一个巨大的泡沫。
那么,眼前,此时此刻在她头顶落下的手心的温度,香甜的空气,甚至心口隐秘的悸动,有没有可能也是假的?
这念头一旦滋生——
就成为一把随时悬在喉咙口提醒姜弥的刀子。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种无形的灰调。
连续好几天,姜弥和晏唯都没有再联系。
这天不过是六月的一天,姜有舒例行问候的电话打来,姜弥握着听筒,窗外初夏的阳光在树影间跳跃,刺得她微微眯了下眼。
时间简直像沙漏。
姜有舒在电话那头絮叨着七月的归期,那些关于“回家”、“结束”的字眼一下下叩在姜弥的心壁。
“听你声音没精神?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姜弥在电话这头摇摇头:“昨天没睡好可能,不过没事啦,老姜,你身体怎么样?少吃点冰的啊。”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喻英给我打电话说过几天要过来呢。”
“我自己的,她最近也可能需要调整一下,工作的事就不要问她哦。”
姜有舒道:“放心吧,乖乖,妈妈想你了。姜护我偶尔还能见到,你这一走就几个月的,你要是回来提前跟我说,我好早点准备……”
姜有舒又开始在那头絮叨。
姜弥低声应和着。
挂了电话。
姜弥吸了吸鼻子。
等拍完这部戏,理所当然地,就该和晏唯分开了。
那分开之后呢?各自回到那条既定的轨道上,连如今都感到疲惫的事,距离拉长之后,大概连面也见不到。
到时候……应该就真的会变成赵佳说的那样。
到时候什么都结束了。
姜弥深深吸了一口气,牵唇笑了笑,没事,什么都会过去的。
这世上就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突然,手机突兀地亮起来,她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出晏唯的备注。姜弥的心脏恐慌一跳。
她默了两秒。
点开。
简短的几个字:【来我休息室。】
-
门在身后无声合拢,休息室里静得只剩下某种低微的嗡鸣。午后的阳光从窗口斜切而入,最终停留在晏唯旁边的桌面上。
姜弥看到一把长剑。
“坐。”晏唯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下巴朝旁边的凳子点了点。她靠在长沙发上,姿态看似闲适,眼神一寸寸扫过姜弥的脸,最终落在她疲惫的眼下。
姜弥从她脸上错开,目光扫过桌上的食物,一些蛋糕和果切,接着,又停在一旁的矮几。
那里立着一杯没开封的果汁,是她今天让赵佳给出去的那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