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谦和解释着,也学她望起天色:
“太晚了,你们歇在山中罢。敝观后院尚有一排空置房间,虽久未住人,但还算宽敞,是家师昔年居所,劳人收拾洒扫一番即可,能容得下你们这行人。”
提议过耳,本就发愁今夜去处的江晚璃欣然应下:“如此最好不过,多谢您。”
午后时,她听说客堂已满,还以为留宿不下呢!观主主动邀请留宿,可真是意外之喜。
“别急着谢,只是…”观主面露难色:“观内人手都忙着熬药照顾…”
“能得您收留已是万幸,我们人多,自己清扫便是。”
不待对方支吾完,江晚璃轻易洞穿了观主的顾虑,遂善解人意地自揽了差事。
“辛苦。晚些,待贫道得空,即刻回房为令妹看诊。”
怜虹惊讶于她的通透,颔首浅笑过,就回了诊席。
江晚璃也无心干扰人家,脚步匆匆回到院中,把洒扫屋舍的活计分派给下属后,孤身进屋端起一碗面,挑着面条凑近林烟湄的鼻尖,温声引诱:
“醒来吃饭啦!”
“…嗯?”
半梦半醒的林烟湄鼻翼翕动两下,眼缝里闪烁起光芒:“啥?”
江晚璃又将面碗往她鼻子下推推,柔婉笑着:“菌菇汤面。”
闻声,林烟湄挤了挤惺忪睡眼。
随即,身子后仰“嗷呜”哈欠一声,嘴巴便定格于圆圆张开的状态:“啊—”
江晚璃瞅瞅身前的小懒蛋,眼尾眯出一道虹,忙翻转手腕,把数根长面条绕上筷头,精准投喂进溜溜圆的黑洞中。
舌尖感受到食物的压力,小鬼麻溜咕哝起腮帮嚼嚼嚼。
瞧着吃得很香的样子。
江晚璃心中暗喜,难得小鬼有食欲了啊!素食莫非能开怀?
早知道她让人挖些山间野菜喂小鬼好了。
“再吃一口?”
圆润的两腮弧度越来越小,江晚璃老早绕好了第二筷面条在手,待察觉时机合适,赶紧开口询问。
林烟湄抿抿嘴,懒洋洋揉开干涩的睡眼,朝汤碗瞥了两眼后,一双手并没有接碗筷的打算,嘴也没张,反而把大脑袋往前探了出来。
“咕咚…咕咚…”
两声喝汤的动静过耳,举着筷子的江晚璃还没反应过来,林烟湄已缩回脑袋,摆起手来:
“饱了。”
碗内只剩一坨面条。
汤汁半点不留。
江晚璃一时间哭笑不得:“口渴有茶的,汤不咸么?”
“没渴,只是不饿,不喜欢吃干的。”
林烟湄双手撑腮,随性望着窗外游走不休的身影:“阿姊,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
“湄儿是腻歪了?”
江晚璃吃不准小鬼的心思,没直言留宿的事儿。
“没,我是有点…”
林烟湄转着杏眼,顿了顿才道:“有点儿喜欢这里的人气儿,如果能在这里休息,必然能睡好罢。”
她已观察此处小半日了,观门有看守,观内人也多,道人们又亲切随和,没来由的,她觉得此地能让她忐忑数日的心神稍稍放松,获得片刻安宁。
刚才短暂的小憩,她竟然没有做梦,睡得很香甜。
于近来梦魇缠身的林烟湄而言,这样攸宁的氛围实在难得,比住人杂的客栈安稳百倍。
江晚璃意外于小鬼这正中下怀的口风,眉梢顷刻满溢惊喜,轻快道:
“巧了不是?观主腾出些客舍,准我们留宿一晚的。”
“真的?太好啦。”
林烟湄更是难掩欢喜地拍了拍巴掌。
她迫切需要向江晚璃证明,她是能吃好睡好的,这几日反常只是心结难解,并非生病。
她没有病,她才不会病,她无需江晚璃担忧,更不是谁的拖油瓶。
穷人家的孩子哪里敢生病?这等观念是林烟湄从小就牢记在心的,即便长大成人,即便现在她手里有些积蓄,本心里,也还是怕别人说她生病,颇有些讳疾忌医的意味。
“何事如此高兴?”
掌声的清响犹在,几乎遮掩了门扉的闷声。笑意盈盈的二人彼此对视着,根本没注意房中进了人。
等她们辨识出声音,起身朝门口瞧时,观主已提着药箱靠近*了方桌,冲着林烟湄颔首淡笑:
“贫道来迟了,小友请坐,先让我把个脉?”
话音落,林烟湄的小眼神下意识飘向江晚璃那边,手指揪着裙摆,瞧着分外局促。
江晚璃心道好笑,以往林烟湄给她找郎中找的欢,今儿轮到自己了,怎还拘谨了?
“把脉不疼不苦的。”
她哂笑着调侃。
林烟湄瘪嘴不肯:“可是,我真没病…”
“有没有病,瞧瞧方知。把脉很快,你们等了半日,不让贫道诊诊,岂非吃亏?”
怜虹自顾自掏出脉枕摆好,悬腕在旁等着,平和目光温柔地望着林烟湄。
林烟湄被看得不好意思,不得已递了手腕过去,还唰地闭了眼。
“呵…”江晚璃没忍住低笑一声。
把脉有何不敢看的?害羞么?
“阿姊—”
细微的嘲笑声没能逃过林烟湄敏感的神经,她不满地唤江晚璃一声:“你出去等!”
江晚璃:…
居然赶人。
“小友的心确实不静,放松点儿。”
怜虹见状,适时插话劝江晚璃:“好些病患不习惯求医时有旁人在侧,隔壁有间静室,这位小友不妨去小坐?”
“…也行。”
面皮薄的江晚璃吃不消逐客令,提腿就溜了。
房中只剩两个相对而坐的陌生人,林烟湄反而自在了些,逮到机会就往回缩手,嘴上振振有词:
“我真的没病,病的是阿姊,您可否给她看看?”
怜虹不动声色地哼笑了声,眼疾手快捉回她的手,摁的死死的:“你病了。”
笃定话音不容置疑。
林烟湄愕然:“我病、病在何处?”
“你明知故问。”
怜虹的视线点落她的心口,语气不咸不淡的。
林烟湄悄然拧眉,满面费解。
心病是能靠脉搏评断的?
况且,她怎么感觉,江晚璃走后,怜虹的口吻变得有些奇怪了?
怜虹险些被她迷惘的神态逗笑:“怎这般盯着贫道?你近来心神不宁,我可讲错了?”
林烟湄嘴硬:“没错,但这不算病罢。”
话音落,怜虹收回手,转身斟满两杯茶,给林烟湄推出去一杯:“严格来讲,算。不过…”
她沉吟少顷,话锋一转:“贫道诊出你的病情,非是靠脉搏,而是早已知晓。”
“观主此言何意?”
林烟湄脑子发懵,茶水也没接。
“因为心病需心药来医,贫道执意留你,是因我便是你的药引。”
怜虹浅抿一口茶,垂眼避开了林烟湄的审视:“方才你的脉象不慌不乱,说明你肯信我。既如此,我该告知你实情。”
林烟湄彻底糊涂了:“您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观主轻叹了口气。
紧接着,一双手移向药箱,从侧面摁出一暗格来,取出内里物件摆于桌案,一言未发。
林烟湄好奇瞧去,在看清物件的刹那,瞬间怔住。
指尖不自觉摸上了头顶。
嘴中喃喃:“好相似啊…”
“你瞧出来了?此簪头是只小狗,它与你头上的发簪,是长辈亲手制作赠予晚辈们的生辰贺礼,且出自同一人之手,工艺当然是一致的。”
怜虹格外淡然地与她闲聊起来,还刻意将嗓音压低好些:“那日你见到的,可是一个头戴半面银面具的人?”
林烟湄身上忽而打了个哆嗦。
近来,她最受不了别人提那日的遭遇,更何况是公然与她谈论劫匪样貌了!
“你是谁!”
她惊座而起,倒退三尺,满目戒备。
好人怎会知晓贼匪的面容?
可不是好人,观主手里的骨簪怎么和她头顶上的那般相似?
林烟湄长这么大,再没见过同桌上这个般,和自己的白兔簪图样特色与线条风格尽皆神似的骨簪了。
“我…”
观主似是察觉了林烟湄的抵触,又将声音低了低,呆坐凳上没动:“我是…你的亲人。”
“什么?!”
林烟湄的五官骤然扭作一团:“你到底想说什么?别骗我了,再胡言,我喊人了!”
怎么可能!
她是慧娘在萧岭捡来的,北境离蜀地千里之遥,她即便有亲人,也不会在遥远的南方啊。
可林烟湄也的确好奇桌上的小簪。
毕竟,她头顶的簪子事关她的身世,没人不好奇自己的来处,她也不例外。
“别,别喊!”
观主也有些慌乱,本想起身,却怕林烟湄吓得跑掉,于是只尴尬地半站起身,惶然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