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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倒带片 > 第92章
  火焰是蓝色的,他心里又闪过这个词。
  “姐,你跟我过来一下。”半晌,梁子杰忽然开口,声音在缄默中显得那么突兀。
  姐弟俩去了走廊尽头,梁又夏屏住呼吸,听见他说:“她没有跟你说过生病的事情——她其实早就为今天做了准备。她之前跟我说过一次,不告诉别人是想着有没有可能某一天突然好起来,那不就没有说的必要……”
  他说得很混乱,梁又夏伸手摸了下弟弟的脸,梁子杰忽然就哭了:“我是想表达,她不想你怪她。”
  梁又夏哽咽:“我为什么怪她?”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又都平静下来,看着不远处的火化房。
  “你平常怎么叫她的?”梁又夏蓦地开口。
  梁子杰轻声说:“我就叫她……林佳佳。”
  她想笑一下,但笑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握住弟弟的手。梁又夏微微抬头,都说人有灵魂的,她真想看到哪怕一点痕迹,属于林佳佳的最后一点痕迹,但她确实走得毫无预兆又太潇洒,她只看见室外的阳光洒进来,而灰尘在空气中漂浮。
  之后的几周梁又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她一直待在家,吃饭,洗澡,睡觉。偶尔安静地哭,偶尔大哭起来,像无法掌管自己的婴儿,偶尔她拿出手机看林佳佳的漂亮的照片,感到困惑,林佳佳真的走了吗?佳佳为什么你舍得离开我呢?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呢?原来很多时候你一个人忍受空虚和狂躁,却从来不说。是什么让你情绪起伏?到底是什么?人们把自杀说是想不开,你到底是想不开,还是想得开,还是不想想了。这些都没有答案。答案只有林佳佳知道。
  为什么你从来不说,甚至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思念的方式,才能把自己的心一瓣瓣拾起来缝补。
  耿竞青始终陪着她,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因为梁又夏不想说话,有一个夜晚她再次再次意识到林佳佳再也不会跟她散步,旅游,打电话和视频了——想到这些的一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
  好像必须要再想几遍,很多遍,一千一万遍,她才能接受这件事。
  耿竞青似乎已经睡着,于是梁又夏忍住了声音,但只是短短几秒,她感觉到他伸手,轻轻擦去她的泪水。
  梁又夏瘦了很多,憔悴至极。是在八月底,王丽娜又哭又笑地告诉她:“《梦里的遐地》导演指名想再见你一面,她说她很为林佳佳遗憾。”
  梁又夏最终拿到了《梦里的遐地》的女主角色——在她出道以来最糟糕的时候。导演提醒,考虑封闭拍摄,时间可能会非常漫长。
  与此同时,耿竞青也并不好过。还有三个月,二零一八年就结束了,可长青的项目遭遇资金困难,咬牙推进的发行板块又遇意外,收益平平,徐耀的事牵涉太多太复杂,那笔巨额赔偿无法及时汇款。饶是一向乐观的罗业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对赌协议宣告失败。
  又是在失败。
  又失败了。
  罗业然勉强安慰:“没事,等赔偿到了就有转机了,你当时对刀寒姚杜那么仗义,都记着呢。”
  他像忽然打了鸡血:“失败就失败!创业哪有一帆风顺的?等到时资金流通了,好好挑几个好的——安全的项目,不、不就能还完钱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他这么说的时候,耿竞青接到一个制片人的邀约,让他重新出山,去演一个“大制作”古装剧,《卫秦传》。
  “真没理想追求。”跟耿竞青待久了,罗业然也有点自视清高的艺术病,“这圈子要是没点脸,来钱也真是够快的。”
  其实这段时间耿竞青根本不忙,但还是会来公司,某回他在整理电脑文件,看见了《我愿意》的改编指导书,顿了顿,点进去。好像那是上辈子的事了。其实如果严格追究,编剧里要加上耿竞青的名字,只是……都失败了不是么?
  他在座位上静坐,渐渐地感觉自己心跳加快,好像接通了电流一样,在麻痹中他甚至有点想笑,笑自己。把书翻到了扉页,整整十来分钟没有再往下,只是一直看着那句话,头脑中好像有无数个自己在对话,太多太吵太疯狂了,以至于他自己都插不进。等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时,他的嘴角依旧翘着,进来的助理吓了一跳:“耿、耿总。”
  怎么了?他很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接着才灵魂出窍一样,发现自己方才是那么诡异。
  耿竞青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书,他开始经常重新翻看,开始失眠。梁又夏的睡眠很轻很差了,但耿竞青比她更严重,常常睁眼到天亮,有一天原本应该在早上八点来公司的,可他分明醒着,却又迟了四十分钟才到,好像身体里有块铅。
  他想念梁又夏——明明梁又夏就在他身边,可他却加重地想她,想她好起来,想她笑,有一秒钟很卑鄙地想她忘记林佳佳。你为她伤心太久了以至于忘记我。耿竞青缩短了上班时间,总是早早回到家,那天他进门后,居然发现梁又夏来到了厨房,正在做饭。
  梁又夏听到声响,没抬头:“你好早。”
  “嗯。”耿竞青从背后环住她,看见她在做意面,有些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发现她的两颊红润了一点。
  “洗手啊,”她催他,“我装盘了。”
  是耿竞青贴在冰箱上的一道菜,两人都很会做了。
  餐桌的灯光是桔黄色的,渲染出一点温暖。梁又夏今晚难得话多,和他聊最近的电影,见她那么喜欢,耿竞青暗暗决定托关系尽早收碟——最好就这个周末,就和梁又夏一起看。
  想到这,耿竞青又想起去香港签约公司的事,犹豫了一下。这时梁又夏站起来,把盘子放到洗碗机里,机器发出不大不小的运转声。
  “……我拿到了《梦里的遐地》的角色,女主角。”她的声音在模糊的机器声中响起来。
  耿竞青怔忪,感觉自己僵硬了一下:“真的?什么时候?”
  “就昨天。”
  耿竞青站起来靠近她,半晌认真道:“太棒了,是好消息啊,那你现在在准备了么?”
  “嗯。”梁又夏转过身,微微抬头,看着他,好像深吸了一口气。
  “这次拍摄可能要持续很久,也会进行封闭训练,很辛苦也很宝贵的一个机会,你也知道的……不出意外的话,我过段时间就要飞到法国了。”她说,“还有,我打算暂时搬到西山那边。”
  说来好笑,这是她这么久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耿竞青却犹如被当头一棒。
  “拍摄会有多久……过段时间是多久?”
  “下周六。”她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接着说,“——两年。”
  耿竞青的呼吸开始加重,他感觉那阵麻痹又来了,那阵疯狂又来了。这时洗碗机完成了工作,于是就只剩下一片死寂。他竭力控制,靠回想先前几次争吵来提醒自己,终于问出口:“为什么要搬出去?”
  梁又夏没有动弹,一直直视着他:“就是想一个人住一下,想静一静,想好好琢磨剧本。还有,西山那边离梁子杰近,我有点担心他……”
  耿竞青无法控制那股恐慌,霍然打断:
  “你是不是想躲我?”
  梁又夏的睫毛开始颤抖,但还是没移开目光,有一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说:“可能是吧。”
  耿竞青喉结一滚,感觉心口五脏都在刺痛,像被插了一刀,他不得不用手撑住一边的台面,而后舔了下嘴巴,有些发抖地想说点什么,可一开口的时候眼泪就流下来了,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对着另一个人哭,很难看也很迷茫:“梁又夏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对不起,我之前……”
  “你知道吗,佳佳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是那一天晚上——”梁又夏语气变调,到最后已经不得不蹲下去呜咽,声音低得听不见,她说,我没有接到。耿竞青想抱住她,但梁又夏很快站起来挣脱,红着眼睛走出厨房,而他站在原地,因为太痛太害怕居然不知道要移动,十秒后便听到了一阵行李箱轱辘辘的声音。
  原来她甚至已经收拾好行李了,好像她一直在为离开他做准备。耿竞青瞳孔一缩,着急地往前:“梁又夏!”
  “我到了联系你,我弟在下面等我了。”梁又夏不再看他了,撇开头朝前,但声音还是颤抖,“……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一个人往外走,那种姿态让耿竞青彻底应激。
  “……你不能跟我分手。”
  可梁又夏只是摇了摇头,就好像很着急要逃离这里一样,那个巨大的行李箱在玄关处碾过鞋子和门框,被她带得像是在趔趄。房子里彻底安静下来,空气里明明还有那股意面的味道,但被穿堂的风吹着,很快散了。
  耿竞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惶然中感到自己被抛弃了——在这种时刻,搬家,法国,无异于一种抛弃。被债务压着的他怎么还能去法国找梁又夏呢?甚至在最后的十天里,她都要离开这个家。耳边没有一丝声音,他像被劈开两半,一边心痛到无以复加,一边却再次被诡异的疯狂覆盖,耿竞青慢慢抬脚,走进房间,又走到客厅,接着居然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纸:《梦里的遐地》阅读笔记,是梁又夏的。他怔怔拿起那张纸,接着失去理智地大力撕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