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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在雨停之前 > 第63章
  “嗯,学校见。”如傍晚一般,景澄和毛头毛脑的铜锣烧说道别。
  门阖上时,仿佛有人在低低叹息,轻不可闻的遗憾。
  景澄再次回到露台。
  风把她包裹,楼下已是一片浓墨般的黑暗,看不到任何事物的影子。小区里的栾树遍是橙红黄绿,依稀能令人辨别出些许连绵的轮廓。
  景澄往树的方向多看了会儿,不知为何,总觉得它周围不该只有寂静。
  她很快抛开这种莫名的细小感受,指尖点到通话记录上。
  “正在呼叫”只持续了数秒,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景澄。”
  那端极其安静,贺明霁说话的声音也比平常要低。景澄眉梢微扬,也学着他,笑着小声地说:“哥哥,你要休息了?”
  “嗯,马上。现在都要十一点了,不早睡的人长不高。”
  “一八八就很高?”
  “反正比菜地里的豆角高。”
  景澄乐不可支:“哥哥,是不是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只在乎两样东西的长度。”
  贺明霁被噎住了,声音变得有点儿远:“我可代表不了别的男人,你哥哥在乎的也不是这些。”
  景澄绷住笑,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是,你妹妹在乎。”
  “看来我要进步的还很多。”贺明霁顿了顿,若无其事道,“之前打电话时,听到了不小的动静,是你摔倒了吗?要不要让崔姨过来一趟。”
  凉丝丝的晚风吹到脸上,景澄伸手,把一绺格外飘浮的鬓发拨到耳后,指尖贴来簌簌的声响,是贺明霁那天掌住她后颈、亲吻时替她戴上的耳链。
  差点儿摔倒的是陈嘉言,他手忙脚乱,摸黑才把想跳上栏杆的铜锣烧给抓回来。
  “我买了花,比陈嘉言早”、“我也有礼物给你”
  ——现在一回味,这是什么地表最强酿醋大师的发言。
  景澄不想让贺明霁想太多,她和兄长有不同的尺子,目前她正尝试磨合,不让彼此因为尺度再起争端。因而景澄语气坦然地抚去今晚的意外:“是扫地机器人笨笨地撞上茶几了。我没事。”
  默了几秒,贺明霁松了口气,声音带出点笑意来:“没事就好。晚安,妹妹。”
  景澄笑眼弯弯:“知道知道,哥哥,晚安。”
  她语调雀跃轻快,噙着那种她永远饱满洋溢无忧无虑的欢乐。
  落进满室消毒水味道的急诊大厅里,“咚”的一声,漾开绵密如绸的涟漪。
  李瑜不安地看着比医院灯光还惨白的贺明霁。
  剧烈的胃痉挛几乎令贺明霁晕厥过去,李瑜当机立断,没把人送回夏园,而是开到最近医院的急诊科。
  情绪性的胃痛带来放射至整个后背的痛苦,基本的检查之后,李瑜替贺明霁取来匹维溴铵和温水,沉默地看贺明霁接听完来自景澄的电话。
  他默默地想,知音啊,你这通电话可不是对症的处方啊。
  “今晚辛苦你了。”
  电话挂断,贺明霁的脸上重新露出忍痛的神情,只能以手抵膝盖撑额头,躬身略缓解疼痛。
  “我是您助理,应该的。”李瑜确信贺明霁年中的体检报告没有任何问题,他斟酌着道,“您接下来是什么打算呢,京市那边的工作已经提前结束了,公司这儿目前没有很紧急的项目节点。急诊医生建议您最近都要注意休息、积极调节情绪,饮食上也要注意。如果有加重的情况,需要来医院再做进一步检查。”
  贺明霁对自己的健康情况很清楚,今天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人说“怒急攻心”,但他的胃竟然比心脏脆弱,所以疼痛也用它来代偿。看到那段视频、看到那些不明所以的祝福赞美,再到听到景澄自若的声音——万箭穿心而过,箭簇却将胃搅成模糊的一片。
  贺明霁很轻地吸了口气,指节幅度极小地擦过眼下,用力,反复压按。
  “景澄以为我还在京市,这几天她估计有空都会回夏园。”
  李瑜立刻道:“那我联系ambre的经理,为您预定一周的套房。”
  贺明霁直起上半身,说话的声音依然缓慢,却不再那么的沙哑:“不住酒店。我在仁济休息一段时间。”
  仁济是宜泽最好的私立医院,贺明霁历年体检都在那完成。
  “在医院的话确实更方便一些,仁济也有高端的私人病房。”李瑜的心放下稍许,把药和水杯都递给贺明霁。
  “谢谢。”
  贺明霁伸出手,平稳地接过。
  医院惨白的灯光下,他的手指呈现出一种更为清晰的冷感,整张脸也没什么血色,长睫底下是一片深重的影子。
  贺明霁无法言说,看到视频的某个瞬间,他曾产生过暴烈的渴望,把景澄带回夏园,不让她再看外面的人一眼。
  他也无法对天父发誓,那渴望只存在于一个瞬间。
  理智消失的时候,心里的恶念成倍增长,他卑劣自私的心思和其余贺家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夏园的别墅很大,房间多而宽敞,从健身房到棋牌室,又或者是放映间,在景澄回来后,连地下室都逐渐添上了更精致用心的装修。
  如果夏园还不够,贺明霁拥有的财富足以去铸造更大的金屋,饰以浮华的装饰,好去引诱景澄,为她制造无数的假象。
  哪怕那些其实是包装好了的囚笼、束缚,只要不让景澄察觉就好。
  可如果他用这种方式来爱她,那他就不是景澄一开始会爱上的人。
  伤害远比爱简单,没什么比景澄重要。
  他愿意继续摒弃过往十多年作为贺家继承人被耳濡目染教导的阴谋、野心、算计。
  贺明霁按开灰色的铝箔包装,慢慢地就着水吞下。
  他恢复冷静,或许是因为玻璃杯里放温的热水,他的脸颊也重新有了血色,静悄悄的急诊大厅,那冷白的灯光终于晕开毛茸茸的边缘。
  贺明霁平静道:“李瑜,宜大动科院有位叫陈嘉言的副教授,你去查一下,明天把结果告诉我。”
  李瑜了然,立刻握拳:“您放心!”
  “要用这么慷慨决然的表情?”贺明霁笑了笑,笑声几不可闻,“这件事不在你的工作范围内,是我的私事,我另给你报酬,加班工资的五倍。”
  李瑜内心的不安烟消云散,他四下看了眼,俯身谨慎且真诚地道:“贺总,其实我在新加坡留学的时候,有认识一些东南亚的朋友。”
  匹维溴铵开始发挥作用,胃部的痉挛的痛感弱化了许多,贺明霁撑着椅背站起来。听到李瑜的张三发言,贺明霁身形丝毫不晃:“不用。”
  医院外栾树映出深深浅浅的影子,贺明霁抬眸,玩笑般地弯弯唇:“现在不用。”
  -
  晚睡早起的景澄同学油门一踩一松,随着国庆最后一天堵车的车流平缓挪动到夏园。
  她先和咪咪玩了一会儿,又提着水枪,把房前屋后的花都浇了一遍,崔姨刚从大门进来,就先看到咪咪在水雾里扑彩虹。
  她面上稍稍有些意外,接着很快敛起了神情:“小姐,今天不用去实验室吗?”
  “我中午再去,咪咪说它想我了。”景澄把咪咪从湿漉漉的草地上抱起来。
  “也不止咪咪想你呢,崔姨也很想你。”崔姨和景澄一块儿往里走,“那今天中午在家里吃好不好?崔姨做饭的手艺也不比贺先生差。”
  景澄欣然应允,帮崔姨择完菜,又领着咪咪回了它的房间。
  吃过饭,崔姨说还有些家务要处理,没再让景澄搭手,将她送到了门外。
  还不到两点,实验室里人不多,只有个叫路芢的研二学生。
  他站在文档柜前面,侧开着门,一只手维持整理东西的架势,另一只手则在刷手机。
  感觉到有人进来了,他迅速抬头,见不是他的导师陈嘉言,立马恢复放松摸鱼的表情。
  没过多久,他溜到景澄旁边,闲闲开口:“今天不是放假吗,你怎么也还是来了。”
  路芢自己有论文的压力,但景澄不是陈嘉言的学生,她本科是在国外念的,明年才大三,路芢知道不少人喜欢趁着本科阶段给履历镀金,景澄进组估计也是小打小闹的好玩。
  景澄盯着屏幕:“实验快收尾了,我今天来核算一下数据。”
  “哦哦,陈老师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我不知道。”
  “我才不信!”路芢干脆拉了张椅子坐到了景澄旁边,笑得有点儿得意。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应该知道吗?”景澄皱皱眉,侧过脸看他。
  白色的口罩上,她猫似的眼睛里显露出不耐的冷淡,路芢一怔,往后缩了点,继而很快重新挺直腰杆。
  但声音依然理直气壮:“可你们不是正在交往吗?昨天你们一起去学校圣堂领养猫,你还抱着陈老师家的铜锣烧,都被人拍下来发网上了。他的猫带来学校也不让学生抱着玩的。”
  景澄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上午的好心情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