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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还没落到把手上,门就已经开了,景澄抬头,对上贺明霁倚着门的闲散模样。
好像,有八天没见过他了。
……早睡早起也没有让他长高,他和自己依然保持十七厘米的身高差。
撒谎也没有让他挺直的鼻梁变得更长,他穿着柔软的鹅黄色病号服,看起来有几分幼稚。
“你又听到了。”景澄撇撇嘴。
“很难听不到。”贺明霁没有给景澄让开的意思,只把目光轻轻转向了杜医生。
杜医生了然颔首,而后无声离去。
“某人是在仁济出差?”景澄的语气不可谓不善。
“并不很严重的小毛病,所以不想说出来让你担心。”贺明霁笑了笑,像看不见景澄即将炸毛一样,语气仍轻描淡写。
“哥哥,你以为我们在《意林》的世界吗?因妹妹离家打工所以隐瞒自己的身体情况,若干年后,妹妹手握诺奖,面对兄长坟头十米高的草终于明白了他的苦心。”景澄声情并茂,而后冷笑了声,“——才怪!速速告诉我我能继承多少遗产。”
“很多很多,大科学家,你要对遗产税做好心理准备。而且以你哥哥的身家,坟头大概会修得和罗马皇宫没多少差别。”景澄的爪子挥了过来,贺明霁状似无奈地错开身。
他不嫌事大地揶揄这只炸毛的猫,“你来看我或许还得买票。”
“好极了,作为你的家属,我有权修个小亭子收票。”
“那我负责帮忙报税,希望能继续为齐光的新boss工作。”客厅里,李助理把手殷切举了起来。
景澄没想到李瑜还在,作为李助理独家认证知音的良心突突了两下。
“李瑜,你先回去吧。”贺明霁略一沉吟,“工作……按着我刚刚说的继续深化下去。”
“得嘞,您擎好儿瞧!”在景澄颇觉莫名其妙的表情中,喜提加班的李助理开心地溜出病房。
医院的走道铺设了吸音材料,李助理的脚步声转瞬不闻,景澄忍不住吐槽:“哥哥,你是真的想被挂路灯上吗?”
贺明霁转身往里走,闻言嗤笑着道:“妹妹,我只是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而你,居然在三分钟内替我想好了两种死法。”
“小谎也是谎。”
景澄绕过贺明霁的身后,先他一步,踩在客厅哑白色的地板上。
仁济的病房装修得非常像酒店客房,偏北欧的现代风,只差一棵雪松树。
但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会剥离走人的这种错觉。
景澄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打量贺明霁。
他气色尚佳,四肢俱全,就连鼻梁左侧的痣都没有消失不见。
景澄一开始的担忧淡了很多。
她慢条斯理地重新开口:“所以哥哥你到底怎么啦?回了宜泽也不告诉我,要瞒着我住院。”
贺明霁拿下吧台上挂着的杯子:“是担心我还是很好奇?”
“呔!我难道是什么很坏的妹妹吗。”
贺明霁知道景澄也不会立刻喝,弯腰将水放到了茶几上:“有点儿。”
景澄没想到贺明霁恶人先告状,最后一点担忧烟消云散。
她噌地起身,被眼疾手快的贺明霁抓住手腕。
巨大的惯性下,两个人一道摔进柔软的沙发里,凹陷成相连的两团。
耳链摇晃出簌簌的声响,贺明霁一怔,继而伸手,将她的鬓发拢至耳后。宝石完整地流淌到他的指腹上:“别走,你好好听哥哥说完。”
景澄不太自在地“哦”了声,情绪莫名就安分了下来。
她抿唇,梨涡压出对小小的凹痕:“说什么。说你如何苦心孤诣地欺骗你妹妹我?”
贺明霁莞尔:“我只是胃痛,干脆来仁济调养一周。”
“咦,怎么突然胃痛?你作息不是比我还规律。”
“……”贺明霁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顶着景澄疑惑的目光,他转而道:“看你最近很忙,所以没和你说。”
“你不能指望一个大三都没开始的学生忙出一篇nature来,哥哥。”景澄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怨,“而且我忙什么你都知道呀。做实验,购物,跑步,偶尔回夏园行使探视权。”
她一一列举,贺明霁则捧场地连连点头。
“就这些?”
忍耐地等了会儿,贺明霁只等到景澄理直气壮又无辜的表情。
景澄很轻地蜷了下指尖,补充:“哦,昨天我还去了领养日。”
领养日。
箭簇终于出现,贺明霁的胃准备充分地再度痉挛。
有滴冷汗渗到了衣领中,沿着脊背猝然滑落。
他适当地流露出些许意外,眉梢扬起好看的弧:“妹妹,你都有猫了,为什么还要去领养日。你总不能给世界上所有猫一个家吧?”
景澄眸光闪烁:“我是想着陪青青去的,她实习后打算自己出来住,也想养一只狸花猫。”
像为了强调一般,她抿出梨涡,面庞上都是坦然的笑。
这样一张昳丽的脸,这样一个他长久注视过的人,哪怕撒谎,也有种笃定的动人。
贺明霁早有心理准备。
但最后一点希望宣布破灭,他的心还是近乎惘然地重重沉了下去。
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他和她更亲密的关系,他管束她也取悦她,却也不妨碍十几天前的夜晚重新击中了贺明霁。
两个人明明就坐在一起。
身体回味有过的亲密,他们甚至没隔开多少距离。
但那道裂缝再次出现了。吞没了她依然在乎自己、立刻来看自己的喜悦,就如同两人之间另有一个看不到的宇宙。
景澄的额发柔软地垂落在脸侧,重新遮盖住宝石的光彩。
她的宇宙一无所觉。
“哥哥,礼尚往来,该你告诉我了。”
“你有对我撒谎吗?”
景澄微微坐直了些,神情真挚。
女孩一瞬也不瞬地望向另一双寂静的眼睛。
第56章 衣衫窸窣地落下
贺明霁倚着沙发,手臂搭在靠背顶上舒展开,景澄像被他用身体圈住了一般。
尽管这是个并不明显的半开敞空间,但依然给贺明霁带来些许满足感。
他对上景澄认真的眼睛,笑道:“要和我翻旧账啦,对病人不能好一点儿么。”
他微歪着头:“你甚至是空手来探病的。”
景澄不跟着贺明霁的话走,答案对她非常重要,这两天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尺子”。
她往前倾了倾:“贺明霁,不许转移话题。”
腮帮子被人捏住,鼓起如吐泡泡的鱼。
贺明霁垂着眼睛,说话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慢条斯理:“虽然这层就住了我一个人,但好歹这儿也是医院,妹——”
亚马孙特有食人鱼张嘴就咬。
贺明霁反应迅速,堪堪收回手指,微曲着指节,他捻开那点透明的水痕。
“这对我很重要,哥哥。”景澄转化态度,软着声音。
“撒娇撒野都没有用,妹妹。”
贺明霁嗤笑着起身,抽出一张酒精湿巾擦手。
差点被咬到的指尖在想象她口腔里的温度,所以轻颤着回味它探访过的灼热。
贺明霁的理智被景澄的宇宙引力带走,其实他想说的是,你对我也不坦诚,妹妹,你一直在隐瞒另一个男人的存在。
为什么?
是怕我失落吗?怕我嫉妒到阴暗的发疯,愤怒地表示不再做你的哥哥?哪怕已经对我失去了兴趣,你也依然希望我们会是很好的一家人?
——但质疑的话一句也不要说出口,那天在泳池边,贺明霁已经见识过景澄的难过。
思及陈嘉言,贺明霁眸色变深。
男人是天性爱竞争的恶劣生物,从陈嘉言出现在景澄搬家的那一天起,贺明霁就从陈嘉言身上感受到了敌意,挑衅和宣誓主权是狗爱做的事情,可狗被主人驯养,主权其实归属景澄。
所以,他不把陈嘉言放在眼里。
本来。
……
背上猛地一压,景澄蜜袋鼯似的飞扑了过来。修长的手臂勾住贺明霁的脖子,双腿绞缠到他腰上,毫无顾忌地收紧。
“那撒泼有没有用?”景澄咬牙切齿,话里话外都是威胁的意味。
“没有。”
病号只稍稍被冲力带晃了一下,就恢复了平稳。
贺明霁任景澄在自己身上挂着,一步一前,镇定地推开卧室的门:“‘法不及过往’——我妹妹之前是这么说的。”
“我又不是要找你算账,我就是好奇!”景澄大声,又有点委屈。
尺子尺子尺子,怎么总是对不上。
也许她习惯了想刨根问底,好知道自己何时被贺明霁爱上,是在亲情之外的哪个瞬间,贺明霁就已经对她动心?
如果和她在同一个瞬间,同一个夜晚,景澄确信,自己的心跳一定会为此雀跃得鼓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