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贺明霁微微颔首,一双桃花眼下痕影淡薄,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好样貌。
“怎么了,明霁?”老者闻声,关切地看了过来。
他坦然道:“先失陪,周爷爷,我回车上换一下衣服。”
“去吧,休息会儿。今天难为你陪我这个老头子消磨大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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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见梅憾春的人太多,交谈并未很深入,但已经让景澄受益良多。
她甚至想,要是景兰和谢筠也在这儿就好了,学术路上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前人,她们绝对会为梅憾春的成就折服惊艳。
她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揉碎了一大把星星。
支走姜晗,路芢也溜得没了影。陈嘉言不觉轻声:“景澄,你对梅憾春的项目很感兴趣。”
“很宏大也很有意思的设想,从事相关专业的人没有不感兴趣吧。”落地窗前,映出景澄窈窕的身影。
窗外已是一片深重的夜色,景澄侧过脸笑,目光狡黠。
“你说得对,我也坚定下决心了。校庆之后,我就会向学校提交申请。前期在国内,过两年去美国。”陈嘉言玩笑般道,“正好,我的学生到时候也都毕业。了无牵挂了。”
景澄乐不可支:“说得和要遁入空门一样。”
陈嘉言低声道:“可能真差不多呢。做学术就像朝圣,三步一叩首,没有心思去理会别的。”
景澄心中一动,目光望向二楼栏杆之后。
陈嘉言的眸光越发苦涩起来。
心里有一种预感,今夜不说,此后就再也没机会了一般。
贺明霁从容不迫地施压,家里得知后也都不赞成,hera想和贺氏合作,陈嘉懿不想坏了和贺明霁的交情。
他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阻碍多如万重山,连竞争的资格也不被允许。
陈嘉言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之后我也不是非要去美国。”
景澄:“嗯,国内也会部署实验室嘛。”
“是这样。但去了国外,束缚会少很多。”陈嘉言说,“以我家的情况,留在国内,不管怎么样,总有一天是要联姻的。我姐姐如此,家里其余兄弟姐妹也大多如此,和什么人结婚,要做什么事情,出生前就注定,能交换到的自由永远是有限的自由。”
落地窗边灯光低淡,窗外已是一片深重的夜色,陈嘉言说话时眼中光线也半明半暗,看起来是副难过的模样。
景澄张了张嘴唇,不解地开口:“会这么为难吗?”
她的不解太直白,令陈嘉言没立刻反应过来。
但她的眼神仍明亮,像只慧黠的小兽。实际上这也是陈嘉言对她的第一印象,那时他既惊艳于她的明亮,又羡慕那份无忧的天真,她亭亭地在自己眼前,耳朵边还是那枚银色长坠,尽端悠悠晃着水滴,剔透浓郁的蓝。
“我哥哥,或许他家里长辈和你的差不多。虽然他不和我说,不过也能猜到一点儿,阻碍他的事情肯定不少。小时候,我们要见一面要等很久,要等他一个又一个长辈点头。后来他来了宜泽,那会儿我初中,他大学,开始创业,很多时候我起来准备上学了,他还没睡,打着哈欠说‘今天早饭去苏师傅那吃行不行’。”
那么遥远的往事,景澄惊觉粗神经的自己居然记得一清二楚。
“我当然说行,他的黑眼圈太唬人了。”她笑起来,扬起一双梨涡。
“除了生死,真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吗?圆周率算不出尽头,能算出来才叫完蛋。”景澄摊开手,“我留学的第一年,苦得喝可乐都嫌弃有气泡,多的是为难的事情……我有时候想,回国得了,吃得好睡得好,不那么努力算了,横竖毕业不难。可妥协不来自己要的人生,一想起我哥为了摆脱贺家熬出的黑眼圈,我咬咬牙,还是觉得,不想要的东西,就说‘不要’好了。他能做到,我没理由临阵脱逃。”
她泾渭分明地做出评判,陈嘉言记得自己没喝酒,眼底却涌起难控的晕眩。
她明明没把自己放在天平上,他却清楚地意识到在与贺明霁的所有较量中,他落得个惨烈的失败。
陈嘉言无望地看她。
比景澄要高出一个头的人,垂丧得像风中战栗的枯木:“……那我的喜欢呢。景澄,也会是你一点儿都——”
一道枝形闪电猛地劈开夜空,吞没陈嘉言急切的余音。
姜晗忧心的暴雨终于落下。
“她不需要。”
有人语气平静,声音却斩钉截铁。
第62章 你是礼物,也是珍宝。
雨声清晰。
礼堂穹庐状的天顶上,巨大的水晶灯让人影如四散开的飞羽,幢幢的流光外,雨幕辽阔黑沉。
落地窗前映着年轻男人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嘴角微弯,目光却像幽燃的火焰,自陈嘉言的身影萦绕而上,蔓延开灼灼的火海。
这目光烧得陈嘉言浑身发冷。
他寒声:“贺明霁,这和你有关系?”
“我想,那天我说得很清楚了。”贺明霁语气直白,“陈嘉言,你尽管来试,我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我很奇怪,你凭什么喜欢我的妹妹?拿理想包装自己的欲望,把自己的懦弱说得这样的冠冕堂皇。”
刽子手不一定浑身是血,也可能穿着手工定制的西服,深红的领带上牵着一条精巧的金属领链,皮鞋的琴弓底流畅如艺术品。
他面带微笑,剖开行将就木的年轻教授,并且真诚地请教——
“是凭你自己都做不了主的一生吗?还是因为她是个心软的好姑娘?”
陈嘉言捏紧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火钻入他被割开的血肉,施以炙烤的极刑。
景澄则微微睁大了眼睛,像只状况外的猫。
贺明霁眼底的光于是恢复柔和,好似刚刚的冷厉都是人的错觉。
在景澄脚尖抬起前,他毫不犹疑地走到她面前,景澄条件反射地张开手,任贺明霁合扣她的掌心。
“妹妹,你让我等了很久了。”贺明霁若无其事地说。
“听墙角算等我么。”
景澄轻轻扬眉。
但她很快地看向神情苍白的陈嘉言。
共事将近一个月的青年也正看着她,镜片上竟渐渐浮起细小的水雾。
那种锥心的痛苦景澄能分辨但无法安抚,
“陈老师。”她一字一句,真挚地说,“祝你的理想和人生都能自由。”
陈嘉言枯木般摇摇欲坠——
“哈,谢谢……”
又一道枝形闪电劈开夜幕。
顷刻,暴雨如潮。
那破空的巨响惊得礼堂内的客人发出惊呼,不安地看向落地窗边。
人们的目光也像潮水般涌来。
众目睽睽,高大清峻的年轻男人紧牵着红裙的女孩,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得很快,把一切都抛诸身后,皮鞋与高跟鞋踢哒地踩在红地毯上,侍者躬身推开雕花的大门,雨水飞溅到廊下。
贺明霁轻车熟路地往礼堂后走,带着景澄转过富丽堂皇的罗马柱,
所有烦心暴雨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等这场雨等了多久。
外套打湿也不在乎,贺明霁按开迈巴赫的车门,拢着怀里的人一同倒在暖黄色的小光中。
霎时间赤红的花瓣同水珠一块儿扬起,镀着光边,纷纷地映在景澄的眼睛里。
“这是……”景澄终于愕然。
“厄瓜多尔玫瑰。送给你的。”贺明霁垂着头看她,“如果要说哥哥老土没新意,请便。但哥哥应该会伤心几秒钟。”
“我只是觉得,它会和这条裙子一样衬你。”贺明霁喃喃,手指轻勾住景澄纤细的肩带。
若干个月前,在华臻的休息室翻开那本时装画册时,就难以控制地幻想景澄穿上它的样子——一瞬间涌起陌生又肮脏的渴望,贺明霁把书页摁出划痕,丝毫没敢去想,真有一天,他得偿所愿。
馥郁的花香盈满整个驾驶位,织成梦境般的景象。
他的愿望正好奇又欣喜地打量他。
景澄微微潮湿的头发如水藻散落在花瓣里,她睁着毛茸茸的眼睫抱怨:“但是哥哥,你不能把它送出去就不管了,花全要被我们压坏了。”
“抱歉。”贺明霁笑了笑,“现在花是你的了,你是它的主人,得听你的。”
景澄的耳朵又热了一点,她的多巴胺依赖症已到晚期,来一针阿基仑赛也救不了她被惯出的毛病。
她把腰往上抬,贺明霁的手就从善如流地贴到她的背后,将她搂坐起来。
头发向下和花瓣缠落到一起时,贺明霁的吻也再次落下。
大雨倾盆,整座城市都泡在潮湿的黑暗中,亲昵无需顾忌。
抽气声被挤压得很轻,亲吻狠厉又绵长,不肯留下呼吸的空隙。
“亲得这么着急,你是喝酒了吗,哥哥?”
景澄嗅到了很淡的香槟的气味,她揶揄地笑,轻喘着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