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原始的狩猎时代，如果有位饥一顿饱一顿的猎手，发现某个地方能轻易获得猎物，于是她经常守在那里，吃了不少饱饭直到死亡将她带走，她是自由的吗？
“在漫长的农耕时代，那些普普通通的女人，自从生下来就被教育要相夫教子、三从四德，后即便挨打挨骂也只能忍着，所有人都告诉她日子只能这么过，她们是自由的吗？
“在实体经济的黄金时代，行走在都市中的女人们背着高价名牌包、画着精致的妆容，并且将这些东西称之为时尚，她们是自由的吗？
“或者那些曾在污染区购买过大量房产的人们，那些沉迷在娱乐软件、全息游戏、数据体验包里的人们，这些人又是自由的吗？
“这些问题我都没有答案，我也在寻找。
“我曾经追一个线索追到山上，遇到了一个大概十岁的小女孩，带着她的野人妈妈生活。她们两个是自由的吗？跟原始的猎手相比谁更自由？
“或者不跟原始的猎手比，而是跟别的被控制起来的野人相比呢？当然，我没有反对控制野人的意思，那是为了更多人民的安全。
“请容许我再稍微多浪费一点时间。我曾在污染区里路过一个聚集地，那些人们过的生活，只比电力发明前稍微好一点。但也不好说，因为电力发明前没有核污染。
“那些聚集地里的普通人，和为了社信分不敢乱扔垃圾的安全区居民相比，谁更自由？无论谁更自由，我相信聚集地的每个人都想进来，这是毋庸置疑的。
“或者把眼光再放长远一点。如果将来某天，人们可以在宇宙里自由航行，不必困在一个被污染的星球上，那时的人们一定觉得我们不自由。
“而如果某艘飞船出了事故，整艘船上的人都要在缺氧和宇宙辐射的环境下慢慢死去，那些人再看待我们，又会如何呢？
“还是那句话，我没有答案，我也在寻找。毕竟我只有二十四岁，还不想讲秘书给的稿子。但我非常感谢秘书给我的帮助，还有倾听我的各位。衷心谢谢大家。”
说完这些话，叶轻舟深深鞠了一躬，看向台下的众人。
大概这样在正经场合只发问、不给结论也不烹调鸡汤的演讲前所未见，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充满疑惑。
第一个伸手鼓掌的人竟然是徐暖阳。紧接着，勉强算是捧场的稀稀落落的掌声响了起来。
叶轻舟在这样的掌声中走下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年轻人就是猛。”乔问岚在她坐稳之后低声道，“主持人怕是正在擦汗。”
“出点汗健康。”叶轻舟随口回应道。
“真是一场发人深思的分享，能让我们感受到年轻人对时光与环境变迁的感受。确实，自由和不自由都是相对的……”
主持人很快上台把话题圆了回来，然后谈起了社会责任感。
中餐时间，叶轻舟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吃着中规中矩的东西，跟同桌的人说着中规中矩的话。
没什么人就她的演讲内容多聊，就连任务相关的话题都少见，人们嘴里说出来的话就跟桌子上摆的东西一样，寡淡无味。
或许这就是今后的日常吧，叶轻舟想着。这样一个正儿八经的权力场，和那个纸醉金迷的宴会厅，说到底也没有多大不同。
终于熬到杯盘狼藉，人们礼貌道别四散而去，冯秘书及时找了过来，“您吃好了吗，要不要现在回去？”
叶轻舟知道这不是一个问句，“好。”
低空车上果然坐着徐暖阳。冯秘书拉开后排车门，自己却坐到了前面。
看着缓缓升起的挡板，叶轻舟笑了笑，坐到了徐暖阳身边。
“方舟的权限还有ces的隐私功能都给你开了，以后你自己安排。”徐暖阳说话的时候没看她。
“第……多少章来着，什么时候开始？”叶轻舟带着点讽刺的语气问道。
“贸然脱稿不是一个好主意。”徐暖阳这才瞥了她一眼，“以后要跟我商量。”
“怎么，我还以为没有实际工作的处长，只要不反对管理制度，随便说什么都行。”叶轻舟淡淡道。
徐暖阳轻笑一声，“趁早把你这些天真散漫的想法收一收。原本对你的安排不止于此，但现在，我们怕是要讨论一下了。”
“我们，指谁？”叶轻舟注意到了这个字眼。
“你看不上的那些人。”徐暖阳突然切换了话题，“适管局局长讲话的时候，你注意看了吗？”
“当然，又没别的事做。”叶轻舟回答。
“他是个仿生人。”徐暖阳语气平平地道出了这个本应该是秘闻的事实，“真人死了。”
叶轻舟默默消化了一会儿这条信息，突然想明白了之前的几个疑点，“他才是真正的转机。”
“脑子不笨。”徐暖阳点点头，“接着猜。”
“你不会想让我坐到他的位置上吧？”叶轻舟还真就大胆猜测了。
“没错。”徐暖阳肯定道，“这原本应该是你第五章的开端，权力之路。”
“更换局长比处长影响更大，当时发现他病程无法挽回，我们定下的方案是暂时用仿生人代替，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刚好，我也需要一个可用的人，最好是个免疫者，这样才能活久一点，跟我配合。第一人选当然是你，因为你母亲。”
第57章 人性
徐暖阳没在这一点上多加解释，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说服他们任用一个经常在网上大放厥词的人并不容易。于是我提出了一个方案，用你去印证之前的一些猜测，顺便为局长的职位准备人选。
“这个猜测，就是裁定官的某些基因可能与脑神经接入网络系统、愧死机制免疫、人格稳定度有高度关联。就结果而言，你交出了一份大致能让人满意的答卷。
“举个例子，任命书真正的意义，是在于你会在什么时间接受，而你选择了先问你的亲人。这就是我想证明的东西，裁定官后代会始终把“人”放在第一位，无论她经历了什么。
“任何或硬或软的措施都无法真正限制住一个人，愧死机制不能，二代芯片也不能。人脑至今仍是个黑箱，同样的教育、同样的经历会造就不同的人。
“而我想让他们相信你，一个在agi时代未能发展出成熟价值观的人，仍然能拥有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摧折的人性。
“某种程度来说，你的脱稿恰好印证了这一点。但他们仍然担心你的立场过于……倾向平民而不是管理者，接下来需要开会讨论。”
叶轻舟越听越想笑，“你是说，你搞这些东西，先让我轻易获得金钱、名声、权力，然后再用揭穿真相来打击我、把我的恋人送进营养液让我负责，都是在考察我的——人性？”
“你或许会说人性经不起考察，但我们不需要经不起考察的人。”徐暖阳回答。
“哈，至少这把原本的变态剧情提拔到了像模像样的高度。”叶轻舟讽刺道。
“总之你可以休息几天了。冯秘书只听命与我，但她值得信任。”徐暖阳说完这句话便没再开口。
待机状态的芯片端轻响了两声，叶轻舟打开一看，那是渡鸦和鸿雁添加了新好友“蜘蛛”的通知。
是通知，不是申请。这让她又笑了笑。
界面右下角还多了一个“ces”的醒目图标，叶轻舟点进去，那是一个不同的操作系统，唯一可用的功能是隐私设置。
低空车最终停下的地方是别墅门口，徐暖阳没有进去，把她和冯秘书放下就走了。
“您常开的低空车停在车库里。”冯秘书看着她问道，“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先进来吧。”叶轻舟打开了门。直觉告诉她，徐暖阳把车停在这里和那句“她值得信任”都有原因。
让冯秘书暂时等在客厅，叶轻舟走到二楼，打开了陆远的房门。
时间仿佛还停在那个前往四区的早晨。床上蒙着防尘用的大床单，书桌上倒扣着两个水杯，靠窗小桌上的烟灰缸干干净净。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坐在那里因为需要绞尽脑汁编一个谎言而抽烟了。
叶轻舟走进去，打开衣柜随便翻了翻。里面的裤子大多不能穿，上衣和裙子……
她叹口气，还是找了个旧行李包，把这些衣服装了进去。
陆远的床单都有些旧，但好像……很舒服。她全都收了起来，包括床上的。
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个小盒子，她打开确认了一下，芯片和玩具都放得整整齐齐。
这些东西曾给她带来无限欢愉，而现在……
她合上盖子，放进了行李包的上层。
书桌抽屉里和从前一样，只是少了台手机。看着几个月前她买下的体感芯片盒，她突然很想打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她把手伸向脑后，取下蓬莱换上了那枚体感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