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桥敛下眸,看着围栏外积雪在夜色下反射出的细碎磷光,情绪低靡,“以前觉得演戏而已,只要努力嚼碎了其中套路总能演出来,可现在发现,我好像一直都是在纸上谈兵……”轻轻叹了口气,沈桥径直戳破自己虚有其表的伪装,“演不出来。即便知道该怎么刻画细节,在脑袋里也排练了许多遍,可就是演不出来。”
手机那头沉默片刻。
瞿衍之开口,“我曾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人的审美常高于自己的能力’。”
沈桥垂眸自哂,“我能力不够。”
瞿衍之笑了声,“能看到、想到,就说明有机会触达到,只是这中间需要用无数汗水或突然开悟去填充。陆屏风调教演员很有一手,他没让你逐帧逐字掰着手教,应该是想要熬到你自己开悟。”
沈桥想把脑袋凿个窟窿,灌点那所谓的开窍神液进去。
瞿衍之隔着电流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沮丧,轻轻笑一声,道:“你从小都是聪明好学被老师表扬的好学生,突然遇到点挫折,觉得深受打击也是正常。”
“行了啊。”
沈桥觉得脸皮燥得慌。
瞿衍之又轻轻笑了两声,慢声道:“ 具体演不过关的是哪段?”
沈桥深吸了口夜晚凉凉的冷空气,“他说我不会处理复杂情绪,在看到超出自己预知的灵异事件时候,那种突然爆发出来的惊疑跟恐惧表现不出来。”
弯腰望着阳台围栏底下悬着的细小冰锥,沈桥声音轻轻缓缓的,“傅疏,你有过那种害怕跟恐惧的时候吗?”
手机那头突然静默了。
沈桥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当初他车祸出事躺在傅疏怀里,隔着湿透的衣襟,他都能感觉得到傅疏的惊慌失措跟害怕绝望。
那段记忆他从不敢轻易回想,如今提起来,才发现对傅疏来说更是残忍得可怕。
“对不起……”
沈桥喉咙里突然有些哑。
瞿衍之那边沉默了很久,似乎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道:“我从来没觉得你有对不起过我。”
这句话说得有点绕口,沈桥却在瞬间就听懂了。
傅疏总是这样,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对他总有无限制的包容。也正是这样,让他好想他......
好想好想。
心底仿佛长了草,无数嫩芽挟裹着浓稠爱欲疯涌蔓延。
沈桥掀睫望着远处夜色里影影绰绰的暗色,呼出一口白气,轻声道:“我有点想你。”
……
快过年了,导演打算给大家放半天假,去镇上逛逛集市买点东西,晚上回来一起料理食材欢度除夕。
不过在此之前,沈桥昨天卡着的那个镜头就得赶在中午前过掉。
开拍前趁着场务检查着轨道机位,导演拉着沈桥,又给讲了几遍戏,道:“你情绪不要太紧绷,尽量舒缓点儿,可以再完整看下剧本这段儿,全身心投入进去。先拍一条试试状态,不行我们再来?”
“嗯。”沈桥点点头。
昨晚跟瞿衍之挂断通话后,他用三脚架撑着摄像机,像录制老师布置的表演课作业般反复拍摄了好几遍,逐渐也摸到了点儿窍门儿。
如果屏幕上一瞬间的复杂表情是各种情绪的杂糅,那么,放慢镜头是不是就是不同表情的循序推进?
他循着这个轨道试演了几遍,拍摄下来明显比最初效果好了很多。
只是不知道符不符合导演的拍摄要求,沈桥便没有提。
所有布景道具准备就绪,灯光一打,开拍。
“哥哥。”
列车衔接处‘哐蹚哐蹚’在黑暗里摇摇晃晃,小女孩站逼仄昏暗窄廊里叫住他,重复昨天那句台词,“我妈妈不是我妈妈,你小心不要误伤到她。”
诡异的气氛,诡异的小女孩,漆黑窄道突然被一道破云而出的月光照亮,小女孩站在漆黑暗色里,明暗交界处半张脸被映得煞白煞白。
沈桥回头骤然浑身一僵,漆黑眸瞳蓦地一震,连脸上血色似乎都极速褪尽!
寻着昨晚在房间练习时的感觉,他沉浸到脑海里营造的气氛里,努力将情绪带入到故事里。
他指骨攥紧隐匿在暗色里微微轻颤,眸中的惊悚在眼底凝结一瞬,然后如破裂薄冰般逐渐化开,蹙了蹙眉,凝眸带着疑惑隔着段距离审视女孩。
取景器里,沈桥眼底流窜的细腻情绪被镜头精准捕捉下来。
拍摄效果好是好,不过他明显放慢节奏,助理都看得出来,就不知道陆导会不会给过了。
副导默不作声扭头看向陆屏风。
陆屏风攥着剧本卷,搁肘弯上点了点,盯着镜头画面许久,最后缓缓说了声,“过。”
第75章
灯光道具组迅速调整了下道具, 很快转入下一场。
沈桥跟小演员站在角落里,被各自的化妆师造型师围着,补了补妆, 趁着休息喝了口水, 然后就回到片场等待下场拍摄。
紧接着的是转场衔接, 就短短几分钟的镜头,没有什么重头戏,所以开拍前导演也没拉着他们继续讲戏。
只是带着副导细致检查了遍布景细节,按照标记指导群演跟沈桥回到前场位置, 然后拿着剧本坐回他的大监视器前,将挂在脖子上的三方通话耳机戴上去,拉下麦喊了声, “准备!”
场记板一打, 开拍。
回到座位,周围人都闭着眼睛睡着了。
女孩母亲歪着头靠在车窗玻璃上,两只手交叠搭在膝盖上, 手里还握着一条女孩褪下来的大衣衣袖。
很细腻的毛绒,米色, 比她身上穿的料子高级不少。
脱离妈妈束缚离开的女孩, 此刻, 悄无声息又走回来。
在男主半眯的模糊视线框里, 挨着妇人静静坐下, 像精致人偶般向后靠了靠,然后闭上了眼睛。
真他妈怪异!
男主在心底暗暗低咒了一句,随后陷入沉沉梦乡。
……
……
“过——!”
低头一看时间,还有大半天,导演也没想到昨天卡了半天的坎今儿个这么轻松就给他跨过去了。一时高兴, 握着剧本卷的大手一挥,面目可憎地高声宣布,“趁着男主状态好,我们抓紧时间多赶两条!其他组里没事儿的可以去逛逛,剩余人都给我加会儿班,争取今天再过两条!”
“哎——呀——!”
“陆导,您的金口玉律怎么能随便打破啊啊啊啊——”
“除夕都不让人过好,我的生活没有光了啊呜呜呜呜!”
一时间哀嚎遍野,人声鼎沸。
导演‘去去去’了两声,举起喇叭宣布,“是调休,不是不休啊,诸位!趁着演员状态好我们多赶两条,改天大家没状态了,我们再多休两天。小刘,小刘,去给大家伙订桌年夜饭,我们今晚去镇上开荤!”
一片哀嚎嘈杂声里,陆导的助理小刘从人群里挤过来,找陆导交代完事情问了声餐标,就拿起车钥匙急匆匆走了。
还好这地儿天冷,当地人都喜欢一大家子围在屋子里热热闹闹做饭过年,否则他们这临时跑过去还真订不到包厢。
下午没事的人笑嘻嘻跟着小刘走了,其他人哀嚎两声,举起器械继续苦哈哈拍戏。
陆导清了清嗓子,想说点豪言壮语激励激励士气。
可惜,一张嘴就‘噗呲’一声破了功,“好了好了!今天、明天、后天……一直到正月十五,奖金翻倍!红包翻倍!”
“哇!”
“陆导威武——!!”
果然心情是可以用金钱调节的,如果调节不好,那就双倍三倍的钱!
沮丧氛围一扫而空,众人嘻嘻哈哈雀跃欢呼。
有奖金红包加持,下午提前收工,片场三三两两收拾好东西,跟导演助理要了个定位,开着大车小车就一路高高兴兴去吃饭了。
干他们这行,在剧组过年是常有的事,酒足饭饱大家举着手机各给各妈打视频通话。宿小杰给父母长辈拜完年,又颠颠拨通未婚妻视频,对着岳父岳母跟大圆桌上一群其他亲戚连连恭喜拜年,笑得脸都要僵了,忙得不亦乐乎。一圈儿拜下来,终于拿着手机跑外面跟老婆煲电话粥去了,浑身散发着一股腻腻歪歪的甜蜜味儿,羡煞旁人。
沈桥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沈谢的亲属也都已经离世。
他坐包厢座椅里,捏着手机低头滑亮屏幕看了眼时间,想给瞿衍之发条信息,又怕打扰到他。
虽然很少听瞿衍之提起他们家里的事情,可这种时候,他应该已经被瞿老爷子叫回瞿家老宅过年。沈桥曾听陆枫说过他们这种家里规矩多,食不言,寝不语,坐宴桌上有长辈看眼手机肯定也是不被允许的。
指腹在屏幕缓缓划过,沈桥摁灭手机,翻过去倒扣在桌面上。
拿起面前的酒杯百无聊赖地喝了两口。
酒是导演从他这边朋友的酒庄里薅来的,酒香馥郁,回韵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