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延以前不怕家长,现在突然怕了。他不想连累姜汲也承受母亲责怪的眼神,尽可能地解释:“是我单方面喜欢我哥,他不知情,拍照是因为……我骗他的!”
借口很难编,陆星延语无伦次:“他打赌输给我,所以才陪我拍照玩……他只是在开玩笑,不知道我对他有意思!他不喜欢男的,不喜欢我,你们……别怪他。”
要骂就骂我吧。
陆星延浑身无力,跌坐回沙发上。
他不敢想他和姜汲是不是完了,彻底没机会了。这不是别人的错,只怪他自己藏不住秘密,但他们只要在维持地下关系就会有被撞破的一天,不是今天也是明天。
除此以外只有分手的可能,既然如此就这样吧,让他一个人承担,别牵连姜汲。
“我没骗人。”陆星延手肘抵着膝盖,掩住脸说,“求你们别问了,既然都知道了,放过我吧。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不好?”
“……”
他有点哽咽,以一个充满防备的姿势缩在沙发角落里,不肯抬头,“可能同性恋对你们来说很难接受,但我也没办法,我就是喜欢男的,我能怎么办?”
事已至此,陆庸和姜婉怡是什么表情陆星延不管了,他断断续续地编造解释,说自己是天生的同性恋,无可救药,很多年前就喜欢男的,姜汲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特别的一个,只是因为哥哥长得好看,所以他无耻地占便宜。
他一边说一边流泪,压着腔调,尽量不让人听出来。
厨房里炒菜“滋啦”爆响,保姆阿姨也知道做饭没人吃,但做到一半停下围观更尴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沉默做自己的事。
陆星延听着那声音,闻着饭菜香,一种家庭独有的味道包裹住他,又像雾一般被风吹散。他忘了自己上句编到哪儿,暂停讲述,吸了口气,突然听见开门声。
这时会回家的人除了姜汲没有第二个,陆星延浑身一僵,直觉真正的灾难要降临了。
今天工作日,姜汲是从公司赶回来,穿着上班的西装,没打领带,右手同时攥着手机和车钥匙,在玄关换了鞋走进来。
陆星延抹干净脸,终于抬头:“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好似没听见姜汲的声音,自顾自对陆庸和姜婉怡说:“其实我也没做错什么吧?跟那些天天换女朋友的富二代比,我只是口味清奇一点,喜欢男的。我藏得很好,以前没给你们丢过脸,以后也不会,我很——”
“陆星延。”姜汲走到他身边。
陆星延置若罔闻:“我很有分寸,也有自知之明,如果你们三个实在忍受不了同性恋,我就搬出去住,以后非必要不回家来恶心人——”
“你在胡说什么?”
姜汲看了一眼对面的爸妈。刚才姜婉怡在微信里说得含糊,但结合眼前的场景,姜汲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事情比预想的发展更糟,就算要出柜也不该以这么惨烈的方式。
“姜汲,你过来。”姜婉怡叫他,“你解释一下。”
姜汲还没开口,陆星延高声道:“他有什么好解释的?我说得不够明白吗?他什么都不知道,被我耍了!我从小就讨厌他!故意耍他!”
“你还有脸说!”
陆庸臭骂一声,脸黑得像锅底。他和姜婉怡半信半疑,弄不懂这两个孩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从陆星延嘴里挖不出真相,只能问姜汲。
“我——”
姜汲刚开口,陆星延又打断:“你别说了,用不着你帮我圆场。”
“……”
“我最烦你天天当哥哥管教我的样子,我爱干嘛干嘛,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闭嘴行不行?”
陆星延已经尽力,不能再为姜汲做更多。姜汲这么聪明,一定明白他的用意,顺势摘清自己很简单,只要保持沉默,站到父母那一边。
或许姜汲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出于对他的一点爱意和不忍心而犹豫一下,无论如何最终都会抛弃他。
那就快刀斩乱麻,别再啰嗦了。
陆星延捡起地上的打火机,用力攥紧。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攥住的是什么,只是随便捏个东西当做在精神水面漂浮时的救命稻草。
他不敢看姜汲的脸,怕看见的是姜汲松了口气,或者对他赞赏、满意、感激。
他起身往玄关走,想离开这个让他喘不上气的地方。虽然不知道去哪儿,但要先离开。
“陆星延。”
身后有人叫,陆星延没听出是爸爸还是哥哥,他头晕,耳鸣,感觉要死。
“——陆星延!”
一股力量从身后拉住他,陆星延身体打晃,突然被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他微微一愣,脸一偏擦过姜汲的头发,冰凉的发丝激得他颤抖,姜汲深吸一口气,没对他说话,而是揽着他转向父母那边。
“妈,叔叔,我和陆星延是两情相悦的。”
第43章
夏日傍晚,几乎燃尽的太阳只剩一点微弱火光,穿过客厅玻璃投向光可鉴人的地板,留下一片方方正正的浅橘色。
姜汲恰好站在光照下,侧脸轮廓滚了一层金边,在陆星延模糊的视线里宛如神像,散发令人膜拜的气度。
“不是他的错。”
姜汲经过短暂的失神很快冷静,一如既往能在第一时间定海神针般控住场面:“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我也有很大责任,但这不是重点——”
他紧紧揽着陆星延,知道如果现在放手弟弟就会摔倒,再也站不起来了。
“重点是我和陆星延在谈恋爱,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客厅里一片古怪的沉默。
“他刚才说那些胡话是想为我洗清责任,没几句真的。”姜汲说,“妈,叔叔,事发突然,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解释,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只是一个简单事实:我们想在一起,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理解。”
我们。
你们。
姜汲没有站到父母那边。他无法冷眼旁观,让陆星延一个人承受。
虽然现在不是出柜的好时机,但他犹豫这么多天也没找到一个更有胜算的时机,该来的迟早会来,除非能狠心放弃,踩碎那颗最爱他的心。
不知什么时候厨房的菜炒完了,突然的安静加剧发酵沉重气氛,周遭一片死寂。
姜婉怡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就是最近的事,不算久。”姜汲说,“他一直喜欢我,我对他动心晚一些,但无论早晚,我们是认真的。”
“你——”
姜婉怡抬手指向他,又放下,攥紧自己一角衣摆,手背发青。
这是姜婉怡紧张或恐惧时的习惯性动作。
她在想什么?安宁幸福的生活突然失控了?还是引以为傲的儿子不知为何走向了歧路?
姜汲喉咙发紧,喃喃说了声“对不起”:“妈,我知道你们一时不好接受,能不能给我和陆星延一点时间?我们自家人怎么都好商量,你们冷静冷静。至于外面……我们也无所谓公不公开。”
言外之意,他们会保守秘密,不给家里丢脸。
姜汲说话是有份量的。他在陆庸和姜婉怡心里跟陆星延非常不同,他成熟稳重,明事理知分寸,从来不胡闹,能为自己的承诺负责。
陆星延出柜让人怀疑“这孩子脑子是不是坏了”,但姜汲出柜非同小可。
两个长辈哑然失声,半晌陆庸才开口说:“你们如果有一个是女孩也就算了,一切好说,但两个男的怎么能行?”
姜婉怡表情混乱,不忍直视地撇开脸。
“事情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陆庸说,“我和你妈不是老古董,知道现在同性恋爱不少,有些国家同性婚姻都合法了。但不管哪个国家合法,这里是中国。你们结不了婚,没有孩子,也躲不了舆论压力,就算瞒着不出柜,也会有人议论你们为什么不结婚生子,编排难听的流言……”
“爸!”陆星延红着眼睛打断,“你和我阿姨结婚生子了,但流言少了吗?”
他说得直白:“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对我有善意的人不会背地里诋毁,有恶意的无论我怎么做他们都能找到角度讲闲话!”
“……”
这倒是实话,陆庸无法反驳,但看两个儿子抱在一起实在不舒服。
他说自己不是老古董,其实他是。
陆庸点了根烟,焦虑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姜婉怡目光追随丈夫的背影,表情阴晴不定。
保姆见他们不吵了,过来插话,问要不要吃晚饭。
姜婉怡说“不吃”,过几秒,谨慎地提醒:“黄婶,你听见什么都当没听见,别讲出去。”
“哎,您放心!”保姆忍住往旁边看的冲动,规矩地退出客厅。
直到这时陆星延才稍微松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没骨头般将全身重量托给哥哥。
他突然觉得很冷,眼泪收住了,但后知后觉地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