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又没有了,又好像是一种别样的气氛覆盖了上来。姜倾弯下身,抓着沈坠兔的头发,又和她接了一个到窒息边界的吻。
她知道沈坠兔喜欢这种感觉。
在姜倾回白虎区的还没几天,朱雀区出了一个大新闻。
这个大新闻也许即将成为战争的转折点:朱雀区好不容易从青龙区“点火烧仓”中抢救出来的剩余胚胎粮仓,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毁得干干净净。
爆炸是从中心炸开的,很多人都在事后怀疑,应该是青龙区开了无人机投放炸弹。
据传闻,当时现场,是一片人都睁不开眼睛的火光,爆炸不是一次停止,还在有节奏地继续,像是有链式反应。所有的防御措施通通失灵,高空扫描系统姗姗来迟地找不到异常;电力系统崩溃,核力系统成了帮凶,种子仓库从内到外很有节奏的一圈圈炸,所有人都在很远的安全区无法靠近。这时候,进去抢救无异于杯水车薪,还会白白牺牲生命。
近乎是飞速赶到现场的沈坠兔,和其余一些朱雀区的彩虹席在一起,面对这场浩劫。她紧紧抿着唇,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剥离状态。她下了“不准抢救”的指令,后面据现场人的回忆,她曾经从她的轮椅上尝试站起来,却又立刻腿软地摔倒回去。
下完指令,最后一个支撑点就没了。
在众人面前,沈坠兔这个总席正在哀哭。
她在哭什么呢?是哭朱雀的命运,还是哭自己的命运?现场人的心思各有复杂,只是她哭得太过惨烈,感染得现场的人近乎也无不跟着哀哭流泪起来。
沈坠兔的身体自从上次和谈会议后还没有完全痊愈,更是在她执政生涯后第一次呈现如此失态脆弱的神色,比去年听到两区亡丧的消息还要明显可怕的崩溃。她直接从轮椅上哭到了地上,在重重火光面前近乎对着地板干呕,哭得披头散发,哭得如丧考批。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最后哭到喘不过气,还是没说一句责怪或者自责的话,只是哭到最后,又流不出泪来,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的心还是在流泪的。她面如死灰地坐会轮椅,滴水不进,粒米不食,一直到一天一夜爆炸终止,可以让朱雀人员进去抢救后,才骤然昏迷。
崩溃的也不仅仅是沈坠兔一个。为数不多知道真相的人中,财部首席郑鸣却也哭得撕心裂肺。这个对朱雀区无比忠诚的男子,被活生生夹在了情绪悲愤和道德正义的中间,他无法接受朱雀区的心血毁于一旦,也同样不能承认自身渴望并赞同沈坠兔的理念,可以压抑住他的猜测为沈坠兔继续违背着良心做事。
买官制度已经绝了他的为官清名,这次的沉默他无法再忍受。
沈坠兔心知肚明,在场之内,除了郑鸣,不会有人怀疑这场爆炸案和她有关。这位和她似乎永远都不会对付的大学故交,被她强行用和平正义绑架过来的灰色盟友,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完全有机会用他的财部权力和一场发声,把沈坠兔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都不需要证据,只要有了一点怀疑,怀疑“总席下死手毁了仓库”,就足以让沈坠兔再无机会于朱雀政治场上风生水起。
可是她太了解郑鸣了,她知道郑鸣不会这么做。如果会,他当时就不会答应她,在知道胚胎仓库真相的时候选择听从了本心,为她做事。
但她还是没有想到,郑鸣会自杀。
爆炸发声的第二日,这个名声很难说清忠奸好坏的财部首席被人发现自杀在朱雀行政楼鸟眼层窗前,是上吊而死,面前还放着他的大学毕业证书,青龙出身证明,朱雀籍贯证明,还有财部首席的徽章,和两行遗书。
“我心忧忧,如鸟丧巢。”
“无枝可靠,可鸣可笑。”
遗书旁边的那个徽章还镶嵌着一层青色的圈,朱寻树是首批发现人之一,捏着那个徽章掉眼泪。接连打击,区魂被毁,挚友去世,少了政治立场的掣肘,他们又回到了最纯粹的友谊关系。朱寻树在他身边近乎回到了大学时期那个学生的样子,他又拥有了一些感情,和一些都不再掩饰地恨意。所以,在沈坠兔昏迷的那段时期,朱寻树集合朱家的剩余势力,顺应民心,越权批准了吴晖越的出兵攻打青龙的请求。
大家不再畏惧牺牲了,这次他们不再是侵略方,而是走投无路的反抗者。
民众想要泄愤。
又过了一天,昏迷的沈坠兔终于在那场爆炸后醒来,他在白室内抱着兔灵收棋盘。显然,吴晖越的强攻指令她并没有时间赞成,可是她在得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后,也没有立刻反对或者敲打,在知情之后保持了一种极其暧昧的默许和让权。她边收棋,一边却微妙而苦涩地笑着,像是自嘲,或者是嘲人,但反正肯定不是什么正面情绪就是了。她一条条说:
“第一个子是你,我的记者。”
“第二个子是你,我的朋友。”
“第三个子是你,我的敌人。”
“第四个子是你,我的故人……我很抱歉。”
“最后一个子、是……你,我的爱人……”
她轻轻地,淡淡地,用一种咏叹调的声响进行了低微吟唱。兔灵打出的屏幕从头开始回放影响。画面实在是多姿多彩。
记者发布会上的压力沈坠兔的男记者,其实在发布会的不久前,与沈坠兔曾和吃一席饭;林云客躲着人自顾自下象棋,沈坠兔为她送上朱寻树和所有女性的往来记录;朱寻树每一次和姜倾通话,若无视频,沈坠兔还会从每个停顿的间隔判断姜倾的身体状况;姜倾的绝密作战计划,姜倾的手下的往来,怎么让他们引导姜倾的思路;喻明戈和朱寻树的对话,他们是否会走到一派?甚至,还有朱颜和何同衣的过往交流记录。何同衣对朱颜的钦慕是否能构成对她的利好——在何同衣自身甚至都无法断定判断她们感情的前提下。
与此同时,还有很多民调图,舆论监控,话题节奏,论坛扫描。
除了世界是一个周期,人的声誉也是一个周期。有涨潮,就有退潮;又日落,就有日出。一切像是都有规律,一切像是都属于命运。沈坠兔满意于她的作品起伏。
最后,出现了战区图。
屏幕上闪着四块颜色的光亮。沈坠兔盯着白虎区的白颜色块眨眼,又转盯着朱雀的红色,越来越被侵蚀的红色,周围的一圈散光都像是即将渗出的血迹。地图,像一张画布。
是三流政治家也是歪门艺术家的沈坠兔从轮椅起立,厌倦和疲惫同时拥挤上了她的脸,她不再如往昔青稚的脸上旋绕着重重心事,似乎已经能窥探出她夜不安寝的日子数量。
沈坠兔关上屏幕,很是难得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遥远的另一头,一阵风过。
风来风往,世界从未停止起风。
这阵风带着肃杀的冷冽,把姜倾的红发炸开于身侧。她跨坐在一只巨型的白虎机械上,正在调试最新出的弓箭,比普通子弹杀伤力更大,比枪械需求熟练度更低,比一个撞三瓶水的背包还轻便。
她似有随感地抬头,像是回应了沈坠兔的作品。
突袭炸仓,罪心昭昭。除了青龙,还会有谁在这个时间点炸其他国家的核心命脉?而且一点余地都不留,是直接冲着本仓全灭去的。这种恨不像是临时起意,更像是一朝一夕的滴水穿石,熬出的这场最终的海啸。
所以,是你吧,沈坠兔。
姜倾笑了一声,举起弓箭,大喊:“遥遥山罚,截龙之杀!”
身后,是无数个动作和她同步的白虎军团,几层厚的雪,和背后看不见头的山。
第35章 蛇心
“郑鸣死了?”
何同衣带着点绝望地点头,有些瑟缩地靠在不远处的墙上,只有她的高肩制服正装依旧在努力撑着她彩虹席掌权者的身份。
相比之下,朱颜这位被判了死缓的罪人,好像依旧还保留着当年的英姿明丽。她坐死牢的时候还是干干净净的,身材笔挺,就连肌肉也没有深度萎靡的迹象。也就是说,她在狭小的空间内保持了最基础的运动训练。
甚至她还在看一份她理论上不应当拿到手的纸质杂志。沈坠兔的特别允许,除了电子信息类产品,书、纸、笔一律给予。
在她问完何同衣那个问题后,好像何同衣还是她的下属一样,朱颜叹了口气,像在点评新闻:“他是个可造之才,就是出身可惜了,还有太死心眼。”
何同衣还是没有坐下。她只是靠在监牢的墙壁处,盯着最里头明晃晃的灯。她和朱颜的站位还是和当年那么像,朱颜坐着,她站着,只是,她们这次的中间隔着电子光墙和原始铁牢的二重枷锁。
“你好像又瘦了。”
这句话是何同衣没有预料到的。
她抬头,看到朱颜有些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她的眼睛旁边已经有了纹路,可是并不减损她的美貌。有些皱纹是权力的皱纹,它不能代表青春的失去,反而彰显了你的地位和心血。朱颜笑了笑,又低下头:“我都已经坐在牢里了,你也不用老是和以前的惊弓之鸟一样。我以前真的杀过很多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