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意抿了抿唇,走过来,没说话,只是弯下腰来将她抱住。很用力的拥抱,用力到舒悦差点以为她要被季时意给揉碎。
稍微是有点疼的,但这样的疼,却让舒悦觉得很满足。
她拿没有扎吊针的手回抱着季时意,拍了拍她的背。
“季小姐,我回来啦。”舒悦说。
季时意的头埋在她的颈侧,闷闷地嗯了一声,舒悦感觉到脖子上泛起了几丝凉意,却又比雨水温热。她知道这是什么。第一次见季时意哭,舒悦有点无措,顺着季时意的背,又让小九趴在她的肩头,给季时意擦眼泪。
绿绿的枝叶小心翼翼地覆盖上季时意的眼角。
季时意拿指尖碰了碰小九,蹭掉所有湿意,直起身来,看着舒悦。
“饿不饿?渴不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舒悦说:“有点想喝水的。”
季时意:“好,温的?”
舒悦:“嗯。”
季时意给她端来水,坐在她的身边,把床摇起来,又给舒悦的后背垫上枕头。
“第二次了。”季时意忽然说,“我不想下次再这样见到你了。”
舒悦明白季时意的意思。
上一次易感期爆发,也是这样,她醒来的时候才见到季时意。
这一次又是如此。
舒悦把唇凑到季时意举着的杯子边,喝了口水,又拉着她的手:“不会了,季小姐,我也舍不得的。”
“不过这一次,我到底怎么了?”
舒悦很不明白。
季时意看着她,叹口气:“cda的专家给的说法是,精神体快速生长爆发超过了你可以承受的范围,导致遭到反噬。说白了,就是用脑过度,身体自动进入休眠状态,以求自我保护。”
“啊?”舒悦琢磨着,“那我这就跟电脑死机有什么区别?”
运转过载,算力无法支撑,cpu直接烧穿。
“当然有区别。”季时意弹了下她的脑门,“电脑死机能直接修,你死机了,我还能给你开颅不成?”
舒悦嘿嘿一笑:“也对。”
她捂着脑袋揉了揉:“季小姐,我睡了多久呀?”
季时意抬起腕表看了眼。
“十七天八小时。”
“这么久?”舒悦的眼睛瞪圆了,“那、那——”
她想到自己晕倒之前看见的画面。
“救出来了吗?那个人?”
季时意拿刀削着苹果,动作稳当,红色的苹果皮长长落下,一点也没断。
“救出来了。”季时意说。
“她现在怎么样?”舒悦问。
季时意把苹果皮切断,丢进垃圾桶里,在掌心将苹果切成小块,用刀尖插着,凑到舒悦的嘴边。见她吃下,才继续说。
“死了。”
“里面都是白骨,被傅奚棠带回去研究了。”
舒悦瞳孔微睁:“死……死了?那为什么……”
“这就是研究的目的。”
“这是cda目前发现的第一个人死后精神体还能存在的案例,他们正在就这个事情进行各种研究讨论。”
季时意语气平平,又给舒悦递一块苹果。
“我这有两个版本的故事,你想听哪个?”
舒悦嚼着苹果,腮帮子圆嘟嘟,讲话囫囵不清:“哪两个呀。”
季时意:“童话版和黑暗版。”
舒悦想了想:“童话的是什么啊?”
季时意徐徐说:“根据在藤蔓里找到的陪葬品,cda的研究人员判断,死亡时间起码超过七八十年。”
“他们怀疑,有可能是朱鹮的主人在被下葬时,神女的恋人舍不得她独自离去,就把自己的精神体放在其中作为陪葬。”
“他们虽然肉身逝去,但这份对爱情的坚守没有逝去,这也是为什么精神体还存在的原因。”
舒悦眨眨眼:“那黑暗的呢?”
季时意笑了下:“或许放入藤蔓的人本就有意囚禁神女,为的就是让神鸟朱鹮继续留在村子里,成为祈福的象征。一个人的精神体如果长久地留在世间而不消散,比起爱,我更相信恨才有这种力量。”
舒悦愣了。
病房门被敲响,傅奚棠站在门边,看着季时意,批评她:“你自家的小孩,别乱吓行不行?”
季时意耸耸肩:“随便猜猜。”
傅奚棠把一份文档拿过来,递给季时意,“喏,刚出炉的报告,我知道你们在乎,就先拿过来给你们看了。”
“这些天,走访调查,翻查记录,发现青栖源很早之前有个部落,叫雾河族。他们信奉蓝眼神鸟,视其为上天的使者。”
“但现在我们都知道,这只是精神体的化身而已。”
“所谓被选中的神女,也只是精神体的拥有者。”
“有一天,神女准备离开部落,和爱人私奔,被村里的人发现,为了永久地留住神鸟,他们听信了祭司的指令,将神女活人封泥,在泥像周身刻满经文。”
“而她的爱人,无法对抗整个部落,只能想办法让她走得更舒服一点,所以把藤蔓放了进去,希望给她留以呼吸的空间。”
“只是弄巧成拙,他的藤蔓正好有控制人精神的特质,导致神女的意识久久不散,无法离去。”
舒悦呼吸微滞:“那现在呢?朱鹮它,还好吗?还有那个藤蔓……”
“那天的无人机都拍下来了,你想看的话,让老季拿给你看。”傅奚棠说,“这份报告出来以后,舒悦,可能会有人来找你。”
“什么意思?”季时意皱起眉。
傅奚棠叹口气:“之前我们不是说,植物系的精神体很少吗?这么一看,植物系的精神体强化的不是肉/体,而是——”
傅奚棠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在这个方面,舒悦的确有一些初现端倪的征兆。动物都很喜欢和她接触,包括精神体也是,十一,朱鹮,还有小黑。”
“具体的还要等那群专家来研究。”
“这事躲是躲不过的,我往*后拖了两天,跟上面申请等她身体好了再说。”
“话我都带到了,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还要去处理雾河族那个案子,走了。”
傅奚棠摆摆手,干脆利落地带上门离去。
屋子里,季时意把先前无人机拍下来的视频拿给舒悦看。
悬崖边,疯长的树木停下,一瞬消失不见。伫立多年的神女像坍塌一地,只剩下不堪的碎片。藤蔓化为光点,风一吹就散掉。
朱鹮发出长鸣,一整个山林的鸟都忽地振翅而来。
舒悦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朱鹮。
粉白色的羽毛像披了霞彩,以一个不算整齐的斜线方式向上飞来,脖子伸长,整个身体犹如一条直线,优雅且干净。
蓝眼位于队列的最前端,它领着群鸟盘旋了一圈,就好似一片粉云在山间飘荡,又如一条绸带,于风里不断扬起。
鸟鸣不断,风声未歇,一切都像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飞至最高点,蓝眼化为光点,也散在了风里。
群鸟久久地驻留,没有离开。
这世界上未必有神女降世,但舒悦想,生灵总比人类以为得还要明白。
它们在鸣叫挽歌,振翅以哀叹,却又不悲痛,于仪式结束后,飞回山林深处。
也许它们知道,对蓝眼来说,囚禁比死亡更痛苦。
“哭了?”季时意递来纸巾。
舒悦擦了擦眼睛,摇头又点头。
季时意笑了下:“也不全是坏事,周老师说,蓝眼消失后,小六又回去找了他们,领着他们去了一直寻找的朱鹮栖息点。顺利的话,现在进展应该已经很不错了。”
“等相应的报告出来,你们就不用这样常守在青栖源了,保护中心成立后,会有工作人员在。”
“那就好。”舒悦说,“有进展就好。”
季时意见她的神色不对,猜测:“还在想刚刚傅奚棠说的事?”
舒悦嗯了一声:“我总觉得,那可能也不是真相。”
季时意:“为什么这么说?”
舒悦抿着唇,回忆了下蓝眼朱鹮的样子。
“如果真的是爱人的话……它应该不会想逃才对吧?”
那么努力,那么哀求,想要从泥像里挣脱。
季时意说:“也许。”
“这件事过去太久,留下的也只有他人的记录和口口相传的故事,真相很难找到,但你可以选择自己去相信和理解它的方式。”
舒悦若有所思:“那我反正,不认为是爱人。”
季时意笑了下:“难得见你这么坚持。”
舒悦有理有据地说:“当然。”
她看着季时意。
如果是季时意的话,她根本不会想逃。
“季小姐,我的眼镜呢?”舒悦从醒过来后还没戴眼镜,揉了揉眼镜,有点不习惯。
季时意起身,去她的行李箱里找,又跟舒悦说:“你出事后我折返回去帮你收了点日常用的,未经过你的允许,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