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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民国之引狼入室 > 第214章
  那是方绍伦记忆中第一次喝酒,两人躲在麦秸堆里大快朵颐,喝了个面红耳赤,回家没逃过老管家的鼻子,赶上他爹心情不好,被罚跪在庭院里挨鞭子。
  张三也是这样偏过头来冲他挤眉弄眼,方绍伦原本被训斥得蔫了吧唧的,瞅见他那副怪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落在身上的鞭子似乎都没那么疼了……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呵,困境权当游戏,艰难权当演习,只要跟他在一块,再灰暗的征途都会变成充满趣味的挑战。
  两人无甚紧张感的从二楼穿到一楼耳房,靠着多年的默契,闪躲过几重岗哨,渐渐摸向左侧附楼。
  便在此时,庭院对侧传来阵阵呼喝声,匆匆的脚步声往右侧涌去,空气中翻滚起浓烟和呛人的火气,显然唐四按照约定,从山崖将火把丢进了右侧附楼。
  那里是厨房所在之处,想必堆满了柴薪。不过片刻工夫,只见明晃晃的火苗“腾”地一下蹿了起来。
  张定坤紧紧攥住方绍伦的手,两人好似并肩而行的双豹,趁着夜色的掩护与庭院中渐起的嘈杂声,一闪身躲进了假山洞里。
  他从暗处拖出伸缩的梯子,又从怀里掏出手枪,瞄准了院墙边晃悠的脑袋。
  方绍伦却突然伸手掩住了枪口,“等等。”
  他侧耳细听,只听得卡车的“隆隆”声响,由远而近,飞快地驶到院墙之外,绕着整座宅院回荡不绝。“铿铿”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简短有力的口号,院墙边晃动的脑袋原本因为失火而有所减少,顷刻间却又密集起来。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不绝于耳,方绍伦的面色逐渐变得苍白,神情也有些凝重。
  张定坤听不懂东瀛语,将唇凑到大少爷耳朵边,“他们说啥呢?狗日的还搬救兵了?”
  方绍伦低声道:“三岛雄一郎来了。”
  张定坤去东瀛采办机器的时候与那位东瀛军部重臣见过一面,对其老奸巨猾的作派印象深刻,咬牙道:“成日里装腔作势,连个儿子也管教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看我给他点教训!”
  他听了柳宁的倾诉,心中正憋着一肚子火,只恨一时之间没法收拾三岛春明。听说他爹来了,反倒精神一振,把脑袋探出洞口,四处张望起来。
  方绍伦忙将他一把拖回来,往洞穴深处走了两步,低声道:“他这回八成就是教子来了……三哥,我们恐怕……”
  时机转瞬即逝,如此重兵包围,插翅也难飞。
  方绍伦长叹了一口气。自打三岛雄一郎登岸之后,三岛春明便急急忙忙将他送走,如今三岛雄一郎又追到这景园别墅来,看来他的猜想果然是不错的。不论出于何种缘故,这位三岛家的家主,似乎还真是冲着他来的。
  他揪着张定坤衣领,“三哥,你听我说,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你……”
  “走不了就死一块!”张定坤一把捂住他嘴,搂着他脖子啃了一口,“反正就算死咱们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杀了这个老匹夫,柳宁她们那个组织指不定多感激咱俩!”
  他怎么会听不出方绍伦言语里的紧张和颓丧?又怎么会不明白院墙外的动静意味着什么?可是他真不怕!
  他将他的大少爷搂在怀里,炙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侧,“老子这辈子爱过你干过你,临死还能杀几个贼寇,也算为国为民做了点贡献,值了!”
  庭院里的微光从假山洞口透进来,方绍伦怔怔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坚定、不容置疑的目光。
  他头一回没有因为他说糙话而生气。
  大少爷终于明白,他的张三到底有多么爱他!
  是啊,他为救他而来,又怎么可能撇下他逃命?
  可两人刚刚冰释前嫌,他又怎么忍心让他陪他赴死?
  这一刹那间,方绍伦打消了束手就擒为张三争取一线生机的念头,勇气从心底蔓延,爱意从交缠的目光里滋生流转。
  他迎上前,吻住了那张嘴……
  过了好一会儿,方绍伦轻轻推开了他,低声说道:“三哥,我不想死,我想跟你一起好好活下去!你听我说,让我先出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转圜的余地。要是实在没办法……你再出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张定坤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庭院里悬挂的夜灯已经渐次地亮了起来,“砰砰”的脚步声不绝于耳,等卫兵搜查到山洞里就是瓮中捉鳖,主动出击才能占据先机。
  可他攥着方绍伦的胳膊不肯松手,一双狼眸紧紧攫住他的脸庞。
  大少爷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却勉强勾起嘴角,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说道:“还记得咱们月城那个算命的老瞎子吗?他说你是‘否极泰来,富贵无边’的命,都说他算得灵验呢!”
  他掏出手枪递过去,“这个你先收着。”一转身,他挣开束缚,走出了假山洞,走到了光影底下。
  片刻的寂静后,密密匝匝的脚步声簇拥过来。
  方绍伦抬眼望去,只见庭院甬道上站着一道身影,并不高大威武,背手而立。灯光映照着那张面目模糊的脸庞,却莫名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几个家臣护卫在四周,三岛春明躬身立在他身后。听到动静,他抬起眼睛望过来,面孔煞白,面颊上一道清晰的掌印。两人的目光交汇,他的薄唇微微颤抖了一下。
  卫兵拥过来搜身,方绍伦站着不动。
  等他们要反剪他的胳膊押送过去时,他挥开掣肘,“三岛先生,”他用东瀛语喊了一声,“不必如此麻烦吧?”
  他缓步走了过去,夜风轻轻拂起衬衫和西裤的衣角,宛如在花丛中漫步一般,从容而优雅。他扫了一眼周围的卫兵,朗声说道:“阁下爱子心切,我自然能够理解,但我与春明相交莫逆……”
  果然,三岛雄一郎转过身,抬手制止了他未尽的话语,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家臣出声喝令,卫兵流水似地退出了庭院。
  事涉隐私,三岛春明到底是要领兵的人,他必得给他留一分面子。
  方绍伦绞尽脑汁寻找契机,指了指持枪的家臣,讶然道:“三岛先生为何气势汹汹来这里?又有兴师问罪之意。当初在东瀛,您待我如子侄,我与春明来往您也是首肯的……”
  明晃晃的白炽灯照过来,方绍伦举手遮住眼眸。
  三岛雄一郎冷哼一声,“难道是因为这种甜言蜜语,才让人迷失了分寸、忘记了体统吗?”
  方绍伦眯着眼睛,出言试探:“阁下,我与春明的确是……情投意合……”
  “住口!”三岛雄一郎勃然大怒,“明明懂得礼仪,却做出这种悖逆的行为,真是不顾人伦啊!”他侧身一巴掌甩到三岛春明脸上,“你所谓的‘情感迷障’,难道就是和男人厮混、辱没家族吗?一再拖延婚期,怠慢职守,你真是辜负了天皇陛下的信任与期待!”他又一巴掌甩到另半边脸上,“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下手极重,三岛春明几乎是踉跄着跪倒在地上。
  方绍伦作痛心疾首状,几步扑到他身边,满眼怜惜,“春明……”
  果然如他所料,三岛春明尽管甘愿付出代价,却也不敢对父亲直言相告,或许彼时他自己都并未清楚明了那份情愫。
  而白玉琦要搬到三岛雄一郎亲自出马,必然是有一个契机的。他依稀记得三岛春明收到过来自东瀛的家书,却不肯给他看,焚烧在房中的香炉里。
  现在看来便是催促他回东瀛早日完婚的信件。他抬手抚上三岛春明红肿的面庞,轻声道:“春明,你怎么这么傻?”
  三岛春明怔怔地看着他。
  方绍伦别过脸庞,冲三岛雄一郎喊道:“三岛先生,我和春明都已经悔悟了。我愿意回月城去,从此再不踏足东瀛和沪城半步,还请高抬贵手……”
  既然三岛雄一郎并不清楚他和三岛春明的真实关系,只要他表明态度,斩断纠葛,或许能有回转的余地?眼下顾不得面子,活命要紧!
  方绍伦胳膊上传来一阵钝痛,他低头看去,却是三岛春明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他垂下眼睛,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过了片刻才抬头与对他对视,“春明,”他用汉语轻声道:“我想回家。”
  他在他面前已经习惯了伪装,可是这一句却不是假话。在京都时,他无数次向他描述过月城的山山水水、欢声笑语。
  虽说在描述里,他因那莫名其妙的一吻,刻意避开了张三的身影,可如今仔细回想起来,那些欢快的场景,似乎都与张三有着关联。
  他的双眸中因此充盈着柔情与眷恋。
  三岛春明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慢慢松开了钳制。
  “嘭啷”一声,一把勃朗宁掷到两人脚下。
  “瞧瞧,这就是支娜人的本性。”三岛雄一郎叹道,“这就是你不惜忤逆尊长、倾心相护的人吗?春明啊,你总是如此的盲目无知,愚蠢得令人生厌!”
  显然方绍伦猜错了其中一个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