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荧为什么会知道?难道是镜子?
扶荧蹲坐在她面前,温柔托起她的脸颊,“你说我赢了,我赢了什么?我原有一个家;原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儿;原有一个慈悲的父亲,爱我的丈夫,我原有一个平稳顺遂的人生,可是那场战乱让我一无所有,我赢了什么呢?”
扶荧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痕,看向她肿胀的双腿:“痛吗?”她问,“战场上,有许多人如你这般,失去双腿;失去手臂,在疼痛和等待中死去。你尚能有家客回,他们却再无活路。”
苏映微唇色苍白,反驳也苍白:“那又不是我的错。”
“是啊,不是你的错。”扶荧闭了闭眼,“那么你变成这个样子,又怎是我错?”
扶荧起身,居高临下:“伤你的是云麒;关你的也是云麒,与我何干?”
这般反问让苏映微哑口无言。
她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恐慌中带着不甘,不甘心自己死在这儿;不甘心她沦落成可怜鬼,而他们每个人却完好无损!
这些不甘心犹如蛀虫般啃食着她仅剩的那点血肉,她痛苦到难以呼吸。
不能这样算了……不能。
苏映微看到了宁随渊的眼神,他的注意力全程都在扶荧一人身上,即便死过一次,他也依旧爱她;苏映微又看到了碧萝,那曾经是她最为忠诚的魂兽,如今也成了她的坐下臣。
还有云麒,那个小疯子……
他不说,但她能看出来,在他心里,扶荧和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就连贺观澜……是他将她托举到这个地位的。
她若活不了,他们凭什么好活?
苏映微唇角上扬,渐渐勾勒出一个诡异可怕的笑。
“扶荧——!”她凄声冲她身影大喊,“我知道,你的心是假的!!”
随着这句话落下,她听到自己胸腔传来类似瓷器碎裂的声响。
扶荧捂着胸脯,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
她扬扬得意:“你是失心鬼,对吗?”
系统无意间将这件事透知给她,让她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轻易暴露,免得引火烧身。
不过苏映微并不相信单一句话就能让她死去,也担心系统说的那样给自己招惹来麻烦。不过都到今天这份上了,还怕什么呢?
望着那几人一个比一个震愕的表情,苏映微就知道自己赌赢了。
宁随渊早已失去了他的重莲心,扶荧更没办法从别人那里换来一颗不灭心。
因此扶荧会死。
她死了,其余人也不好过。
最后,还是她赢了。
“你竟敢——!”
盛怒之下,宁随渊提剑而来。
她仰天大笑,根本不给其机会,抓起脚边破碎的镜子,用力捅入了自己的咽喉。
咚的一声,她死不瞑目。
人死时,最后消散的是声音,苏映微听到脑海中传来嗡嗡的电流——
[宿主028已死亡,任务失败。]
[10045小世界——不虚洲退出主神标本。]
[系统即将回收,5……4……3……2……1……]
[回收完毕。]
这声音是系统啊……
好可惜……
系统应该和她一起死的。
怀揣着这抹遗憾,苏映微彻底没了心跳。
第128章 128 “你不能这样残忍,不能杀我一……
成风从妖兵手上劫来几匹烈马, 强行杀出了金鳞城。
等云麒携人前来追捕时早已来不及了,烈马自前路奔腾,卷起滚滚沙尘, 眨眼就消失无踪。
“回禀主上, 苏映微已经断气了。”
属下小跑到身侧, 双手奉上一面沾着血渍的镜子。
云麒没有看, 依旧直视着四人所离开的方向, 眼中戾气翻腾。
属下沉吟:“要追吗?”
云麒摆了摆手, 视线淡淡朝镜子掠过,转身回城。
**
烈马一路疾驰,几人不敢有片刻的停歇。
扶荧被宁随渊搂抱在马背上, 随着身下剧烈的颠簸, 她的意识渐渐失去了清明。
那颗破碎的心再难压制生死卷的反噬, 身上很快泛浮起赤红的诡紋,缠結于瓷白的皮肤, 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冶的美感。
熟悉的嗜血感再次将她占据,它们发疯似的纠缠在意识当中, 头很疼,眼球更是要胀出来一样, 若不是她现在的灵力不算低微,怕早已和先前一样,失去理智, 四处食人了。
扶荧不禁觉得可笑。
她原以为度过雷劫, 就万无一失了;可她忘记了, 无心鬼当不了人间神,是那一声声的圣女讓她迷离,讓她忘记她原本就没有心的。
现在虚妄破灭, 一切归于原点。
扶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天快黑了,疾风和昏蒙的天光贴着他的侧影穿过,那张脸冷峭,没有一丝溫度。
扶荧猛地想起了裴容舟的话,干涩的喉咙跟着一滚,她闭了闭眼说:“这下彻底两清了……”
宁随渊听见了。
喉头一梗,掌腹跟着勒緊缰绳,他想大发脾气,可她虚弱苍白的面孔讓他不允许这样做,最終那些不甘全都转为一个更結实的搂抱:“不要乱想,我带你去找裴容舟,他会有办法。”
扶荧听罢,喉间没出一声輕笑。
聚灵瓶凝结不出第二颗心;她更没有办法换得一颗不灭的灵心,她的身份是禁制;结局也早已注定。
疼痛再次冲袭过来,扶荧得用全力才能与之抵抗。
她颤抖不止,隔着锦缎,宁随渊可以感受到t她不住攀升的体溫,烫得吓人。
“吁!”
宁随渊看了眼前路,最終勒停马匹,见此,身后的两人也急忙停下。
他没有管顾他们疑惑的视线,抱緊扶荧,长腿跨下马背,横抱着她来到路边的一棵槐树下面,语速飞快:“我守着她,你们先去叫人来接应。”
成风颔首,正欲动身,发现碧萝眼含热泪,依依不舍地注视着扶荧。
成风出声催促:“碧萝。”
碧萝知道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她擦干泪水,夹緊马腹跟紧上前。
两人走后,宁随渊咬破手腕送到她嘴边,“张开。”
新鲜的血液顺着裂口不住渗出,刺激着她本就饥渴的欲望,扶荧恹恹瞥了眼,又别过头,无声地表达着拒绝。
扶荧不愿意喝他的血,宁随渊也无法逼迫,这不禁讓他心底生出一股躁意来:“我知道你厌我。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你何必拿自己的身体与我置气。”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里也跟着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实在忍不住那股酸涩劲儿,眼眶竟跟着红了一圈。
扶荧虚声反驳:“我没有。”
宁随渊将手腕凑近:“那你张嘴。”
扶荧无奈地叹息:“……喝了只会更控制不住。”
欲望一旦打开缺口,便不会有滿足的时候。
扶荧不是小孩子。
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清醒,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宁随渊觉得这样是为她好,可她不是这样认为的。
——在鬼与人之间,扶荧更想做人。
宁随渊双唇嗫嚅,未等说话,扶荧就輕輕攥住了他的手指:“镜女说的那些话,你都记得吗?”
宁随渊嗓音发闷:“记那些做什么。”
扶荧笑了笑。
这个笑是自从宁随渊复活以来,见到过的最温柔的一次。
他的心瞬间就软得一塌糊涂,“扶荧,你先把它喝了。 ”
鬼紋已爬上她的面颊,映衬之下,她的眼神格外清丽,“我知道的,你其实都听明白了。”疼痛让她浑身痉挛,扶荧忍着越来越重的痛意,“宁随渊,你觉得……重明盏会在哪里?”
宁随渊抱着她的胳膊瞬间变得委顿。
日光下沉,煙霞滞留滿天,她的眸中倒映着那片灿色,“我不能回月下城。”她的语调细细柔柔,“你要在我失控前杀了我……”
宁随渊眼尾发狞:“扶荧!”
“宁随渊。”扶荧打断他,“无关愛恨。”
脸颊温热。
竟然是他的泪。
他所有的力气都从骨缝里挤了出来,嘴唇动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用;说什么都留不住她。
宁随渊用力抱着她,难受到极点时,便把脸颊深埋进她的颈窝,眼泪一点点濡湿她滚烫的皮肤。
扶荧没办法推开,任由他无声落泪。
他看起来比她还要痛苦,贴着她身体的双手冰凉,战栗,因搂的过紧,以至于扶荧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