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观澜!”宁随渊脸色骤变,切音咬牙,“你给我醒过来!”
贺观澜没有回答。
识海里的恶魂已将他彻底控制,剑刃抵于琴忍之间,铮铮几声,音刃如浪,割破大地,似要将万物尽数倒毁。
宁随渊心急如焚,他此行是为了救扶荧离开,绝不是留在这里与他周旋!
正当宁随渊提起四方戟准备干脆了结他时,几缕灯火仿若流星般,点燃了脚下的这片残垣。
他回眸望去,忽而瞥见一道清丽的影子提着青灯,夭夭站在浮空之下。
第133章 133 “贺观澜,多年来困住你的始终……
灯火画地为牢, 将贺观澜困在一片狭窄的天地里。
扶荧飘落到寧隨渊身邊,看着眼前正在堕魔邊缘游离的贺观澜,眸光跟着沉了沉。
“那小子呢?”
寧隨渊确定她完好无损后, 顺嘴问了一句。
扶荧抿了下唇, 没有说话。寧隨渊当即意识到了什么, 跟着沉默一瞬, 目光再次落在贺观澜身上——
“他要是真的堕魔, 我们更加难办。”
囚陣里的贺观澜意识全无, 发疯般揮舞着琴剑,几盏灯火在他暴力的破坏下已熄灭几盏,照这样下去闯出来也是迟早的事儿。
正当扶荧准备和寧隨渊权衡对策时,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两位真真是讓我好找啊。”
两人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 齐齐回头, 果真是玄牝!
玄牝一眼注意到几近魔化的贺观澜,似是不悦地撇了下唇, 不过他要的只是他的肉躯,是仙或是魔, 都影响不了他是世间独一的三清之身。
反观他现在思绪不清,反而更易控制。
想到这里, 玄牝眉心舒展,揮动拂尘:“去!”
一抹灵力越过囚陣直直涌入贺观澜胸腔,他的身躯陡然僵硬原地, 瞳孔扩张, 显得尤为空洞。緊接着, 白光一闪而过,贺观澜冲过破灭的阵法,凭空落于二人眼前。
他的眼中聚不到一点光, 浑身满是锐利的殺意。
扶荧大骇,忙朝后避闪。
宁随渊见情况不对,立马挥戟赶过来,玄牝却不给其机会,拂尘再挥,凝出数千邪魂前来助阵。
玄牝高高在上地对贺观澜下令,声音落自几人耳畔:“她功德已满,是生是死已不再重要。吾儿,定要将她擒回小灵天。”
贺观澜面目狰狞,招招都是殺意。
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这是太華山,更看不清周围所有人的脸,就好像重新回到了十岁那天,他和兄长坐上囚车,被他们一直保護着的百姓们亲自押送给了那群恶徒,亲自将他们送上了绝路。
过往的记忆唤醒了他的恨意,出招更为狠辣。
“贺观澜,你给我清醒点!”
宁随渊一邊与那群密密麻麻的邪魂周旋,一边朝他大喊,妄图讓他找回理智。
玄牝抚着那条柔软的白胡,忍不住放声大笑,“堕魔之人,神智最好操控,我看你们还是省省心吧。”他说,“这天地间早已分崩离析,左右都是苦海狱,不妨随我入相阵,重塑混沌有何不好?”
玄牝邀请宁随渊:“宁随渊,与其与我为敌,落个两败俱伤;不如随我一起,我願将这天下分你一半。”
“狗屁!”宁随渊咬牙唾骂,四方戟身体横扫,瞬间剿灭万千恶魂。
他緊紧盯着玄牝,飞身而起。
玄牝早就看出他的招式,站在原地不动,任他刺到一片空云,宁随渊再一扭头,发现玄牝出现在了后方。
“本座能有今天,还多亏九幽帝的重莲心了,它真是好用得很啊。”
玄牝一脸的慈眉善目,眼中却满是小人得志后的得意。
宁随渊并没有被他三言两语惹怒,收回四方戟,神色满是漠然,“不过是□□披金衣,你也配自称本座。”
四方戟灵力重凝,玄牝仗着重莲心在身,根本不足为惧。
紧接着玄牝就笑不出来了,万千灵力自四方迸射仿若天王,仅他一人便拿出了千军万马之势,金蝉脱壳那一招已不能奏效,眼瞧着四方戟近在眼前,玄牝顿时乱了方寸,拂尘挡在胸口才没有讓他刺中,可是仍被击地大退了几步。
宁随渊不屑勾唇:“不过尔尔。”
玄牝脸色骤变,即便有了重莲心,但这副身躯毕竟年老,他愤愤瞪了眼宁随渊,突然撤战,自喉退去。
宁随渊不欲去追,冷眼看他逃离,心里更为不屑,只有扶荧看出了不对。
“他准备去夺云麒的身,快追!不要讓他如意。”
听闻此言,宁随渊眉头紧了下,不由得看向贺观澜。
“不用管我。”扶荧展开结界为自己護身,“当务之急是先阻止那妖道,这边我自能应对。”
说着,扶荧挥舞青灯,用幽光给宁随渊引了一条路。
他不疑有他,趁势追去。
当下的太華主殿只剩下了扶荧和贺观澜。
纠缠在他身上的魔气已越来越深,在这个节骨眼,杀了贺观澜百害而无一利,扶荧思绪沉凝,很快想到了办法。
“一念通明,五蕴归心。”
扶荧一手提灯,一手于胸前结印。
幽蓝的灯雾笼住她的身形,更迷了他的眼,贺观澜就此顿在了原地。
他拼命晃了晃脑袋,想摆脱这层层迷瘴。
可是再一回神,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阴暗逼仄的洞窟当中。
贺观澜此时清醒了过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茫然地环视着眼前这熟悉的环境,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幻象。
洞窟四面都点满蜡烛,正中的高台是祭台,上面一左一右捆着两个年幼的少年。
少年眉目相同,一人冷漠;一人在哭。
冷漠的叫无忧;在哭的叫长生。
“你们说……我先用谁修行呢?”
说话的人藏在一团袍子里,此人的身躯有一半已成了骷髅架,看起来十分可怖。
没有人理他。
漠然地仍在漠然;哭泣的继续哭泣。
贺观澜恍惚地看着那两个孩子,不禁向前了一步。
“哥,你很吵。”
他说,声音与那道稚嫩的嗓音重合。
贺观澜又看向另一边哭泣的少年,继续张唇:“我比我弟大上一些,你就用我吧。”
少年哭着,声音颤抖,恐惧。
贺观澜早已忘记了当时是何种情形,他只觉得兄长的哭声让他无比烦躁,甚至想让那声音快点消失,后来也真的消失了,不管是哭声还是他的生命,都很快的消散在了眼前。
贺观澜以手掩面,热泪控不住地往下掉。
这些残旧的记忆就像是封锁在瓮里的肉,放进去的时候新鲜;等取出来的时候只剩下腐臭,更让自己染上满身肮脏。
难以承受的悲痛感让贺观澜有了想要呕吐的感觉。
直到一道影子叠在脚边,贺观澜余光过去,她站在阴潮的烛火下,看起来依旧皎洁清白。
扶荧一言不发,漂亮的一双眼眸静静望着祭台的方向。
贺观澜问她:“你说我是不是很难看。”
扶荧眼神寂寂,没有说话。
耳畔回荡着少年悲愤交加的嘶吼,瞳中倒映着眼前那一幕无比血腥的惨相,她不忍多看,不禁垂下了眼睫。
“我无数次地想过,为何死的不是我,为何偏让我留在这人间。”痛到最后,满心只剩麻木,“长生他……胆子小,所以我想着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于是……贺观澜挣扯开束缚,发疯似的扑到长生的身边,强行吞了他的一缕残魂,想着有朝一日,找寻机会让他回来。
所以有一天在识海里听到了他的声音,惊喜大于恐惧。
“他怪我,怪我怯懦……怪我舍下了他。”
死去的是长生;留在这天的却t是无忧。
贺观澜没有一天是真正活过的。
在那个村子的时候,他是护村的神童;到了太华山,他又成了人人敬仰的司离君,便连贺观澜这个名字……好像也不属于他。
他活在别人眼中,活了一辈子。
扶荧突然抬起指尖,将一缕星火送了过去。
长生死的时候对贺观澜说了些话,他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巨大的绝望让他记不得任何事,直至今时,他终于听见了长生那时候对他说了什么——
“无忧,我是哥哥……”长生抬手抚摸他的脸,“我不恨你,你也不要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