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7516的车门被打开了。
邱一燃踉踉跄跄地从其中钻出,然后往她们这个方向奔来。
她的速度并不快。
可能只是因为今天有风, 春风, 她迎着春风,黑顺的头发被吹乱, 敞出那张坚韧而脆弱的脸,温存的眼,以至于显得像是……
在努力朝她跑过来一样。
“如果你说的是时间的话。”
魏停比黎春风的反应要快,在旁边恰时地补充,
“那一个拥抱的时间,还是可以有的。”
话落。
邱一燃已经停到她们车前,微微喘着气,透过车窗注视着黎春风,眼神很迫切,就好像……
她当年为了将她留在巴黎时那么迫切。
当时,她也的确用这双眼睛将她留住,教她学会相信相信。
现在,她用这双眼睛将她拦在半路,试图教她学会面对离别。
过去这么久,邱一燃身上出现很多变化,却仍旧善良真诚,理应获得一个拥抱。
黎春风低着眼。
动作很机械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
走到邱一燃面前。
不等邱一燃开口,也不看邱一燃的眼睛。
她直接低头抱住了她。
停车的距离有些长,所以邱一燃走了一段时间,现在都还微微喘着气,体温也有些凉,大概是被风吹的。
大概是这个拥抱有些突如其来。
邱一燃缓了一会,才慢慢抬起手,回拥住了黎春风,也再次像从前那样,接受黎春风的所有不安和迷惘。
她很轻很轻地拍了拍黎春风的背。
像只离别的雀一样蹭了蹭黎春风的肩。
什么也没说。
黎春风将她抱得很紧,极为勉强地张了张唇,却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有短暂的一瞬间。
她感觉,自己好像再次回到了三年多前的那个玄关下。
事实上,她在后来的记忆中回溯过很多次,有一万次,她都觉得,如果再回到那个早上,自己想问邱一燃的只有一句话——你会回来的吧。
因为那时还有许多事情尚未发生。
或许邱一燃会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在某个很寻常的瞬间问这种问题,但邱一燃一向宽容,大概也会很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虽然艰难,却还是会对她说——当然会。
当然,现在也一样。
“早知道,”
但黎春风说,
“就真的在你车上装定位器了。”
邱一燃终于笑出声来,但声音又好像在哭一样,“幸好你来了。”
“为什么?”对于这种疑似爱的细枝末节,黎春风一定要追问到底,确认这是爱无疑。
“不然我就舍不得走了。”邱一燃的声音被风吹得很晃。
“是吗?”黎春风也笑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邱一燃僵了一瞬。
黎春风又笑。
却也还是将邱一燃抱得更紧,“骗你的。”
因为不知道下一次拥抱会是什么时候,所以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其实这并不算是什么生离死别,比起她们上两次分别,分量轻太多。但黎春风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万一,万一邱一燃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万一邱一燃回到茫市之后又改变心意,万一……这以后又会是她回想起来觉得后悔万分的时刻呢?
她还没有和邱一燃结婚,也没来得及看邱一燃给她拍的那些照片,更错过邱一燃这些天在巴黎的所有细枝末节。
想到这些,黎春风惶恐至极。
而大概是察觉到她在想什么,邱一燃突然喊她的名字,“黎春风。”
黎春风抽出思绪,却没有说话。
只是紧了紧邱一燃的背,又在暗地里想——
要不别让邱一燃走了吧,要不就这样把邱一燃带走吧,就像所有人以为她会做的那样,让她留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你知道吗?”可邱一燃貌似毫无防备,甚至还对她说,“有的事情,离别之前不做。”
语气极度宽容,
“是为了留给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做。”
黎春风蜷缩着的手指松了松。
她低下眼,拥抱她的力道也松了松。
“笨蛋。”
她这么喊她。
却又不想留给邱一燃自己总是不温柔的坏印象,只好又将自己干瘪的祝福进行强调,
“一路平安。”
-
拥抱结束。
与黎春风分开,邱一燃再次回到车里。
后视镜中——
女人在原地站着,始终没有上车,头发被风吹得很乱,像一座已经在原地等候过百年、身体被风雨和苔藓植物侵蚀的雕塑。
过了两三分钟,车上的魏停只好推开车门走过来,手忙脚乱地给黎春风递纸。
黎春风没有接,只是很执拗地盯着邱一燃的车尾。
她大概是想让她先走。
邱一燃没有办法,只能推开车门,探了半个头出去,迎着很大的风,朝黎春风焦急地挥了挥手,让她先上车。
黎春风低下头来。
过了好一会。
似乎是想通了什么。
她接过魏停递过来的纸巾,但没有擦眼睛,只是揣在兜里,然后就低头,上了车。
这次坐上了副驾驶。
她隔着车玻璃,静静地注视着邱一燃。
站在原地的魏停摸了摸脸,又望了望邱一燃,也冲她摆了摆手。
邱一燃点了点头。
魏停收回了手,在原地停了一会,打开车门,坐上了驾驶座。
邱一燃的心还没有落下来。
她看了眼副驾驶的黎春风,发现对方也静静地望着她。
她们隔着两层车玻璃对视。
白色商务车没有动,似乎没有先离开的意思。
这样拖下去不知道会耽误多久。
邱一燃只好狠下心来,别过了头,猛然关上车门。
也放下手刹。
抹了抹自己泛红的眼眶。
几乎没有停顿地发动了车。
她双眼红透,也还是没忍住,侧目看了眼后视镜,便看到——那辆白色商务车被留在原地,渐渐变小,而副驾驶女人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变成一个小点。
最后整辆车都变成一个小点。
直到一个拐弯之后,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
邱一燃才慢慢收回视线,将车速稍微提快,有些恍惚地直视着前方宽敞的道路。
也就是在这时。
她突然听见副驾驶传来一声抽泣。
或许是她听错。
邱一燃有些懵地瞥了眼副驾驶,才发现许无意也双眼通红。
“前面放着纸巾。”邱一燃有些无奈,嗓音嘶哑,“你哭什么?”
“我没有哭。”许无意先是强调,然后又看到邱一燃的腿,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就是觉得你们两个……”
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才把整句话说完,“也挺不容易的。”
邱一燃没有说话。
“纸巾在哪儿?”许无意问,然后又自顾自地翻开副驾驶前方的收纳空间,找到纸巾。
——也翻出来那里面满满当当的姜黄人小饼干。
邱一燃沉默地瞥了一眼。
眼角变得更红。
许无意不知道那满满当当的姜黄人小饼干是什么意思,只从中找出纸巾擦了眼睛,情绪才勉强平复,“我还以为春风姐没有来呢。”
又问,“结果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吗?”
车已经开了有一会,快要离开巴黎城区,景色和路也都变得越来越宽敞。邱一燃却觉得心越来越紧。
听到许无意问。她“嗯”了一声,
“她应该是一直在停车场,跟着我们出来了。”
“那为什么不在停车场就见面?”许无意显然不太理解黎春风的行为。
“她不喜欢。”
邱一燃解释,“她不喜欢亲眼看见别人离开她。”
许无意不说话了。
车遇到红灯,缓缓停了下来。
邱一燃静了一会,又抹了抹自己湿润的眼角,呢喃着说,“像个小孩子一样。”
“就那么放心不下?”许无意问。
邱一燃“嗯”一声,“她和你不一样。”
许无意“害”一声,“我姐到底不是我的姐。”
邱一燃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怪话。
许无意也没有跟她说明,只是又嘟囔着,“也不知道你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狠得下心把春风姐一个人留在巴黎。”
红灯结束。
邱一燃吸了吸鼻子,又用手指擦了擦眼角,才重新打起精神,踩下油门,也慢慢地说,
“当然狠不下心。”
她笑着,但眼角仍旧发红,
“所以回了不止一次头。”
所以。
她看到,黎春风拿着那张银行卡下了楼。
也看到,黎春风走进路边的atm,最后再踉踉跄跄地出来,将那张银行卡用力砸进了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