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春风趁机捏了捏她的耳朵, 然后松了手,没再说什么,只是很坦然自若地给她吹着头发。
好像刚刚混在吹风声音里的问题,真的只是一个不需要回应的玩笑, 没有任何真心。
吹风机轰隆隆地, 淹没须臾之间的试探和犹疑。
邱一燃低着睫毛,将手习惯性地放在自己的左腿膝盖上。
按理来说, 她应该回去。
因为巴黎有黎春风,也有被她丢掉的一切。她应该不顾一切,鼓起勇气去捡回来,也大胆无畏地去面对自己从前不敢面对的一切。
但。
她手心用力,抓住稍微蜷缩着的左腿膝盖,睡裤因为过分用力的力道形成狼狈褶皱,也勾勒出残肢萎缩起来的形状。
但哪有那么容易呢?
回到巴黎她应该做什么?
是把这边的车卖掉,到了巴黎继续靠开出租车为生?每日每夜守在房子里面,等候着闪闪发光的黎春风回来,又离开?
还是像二十出头一样,努力捡起被自己丢掉那么多年的相机,在三十岁这年将已经费劲千辛万苦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
忍受被从前认识的人、见过面的人用异样目光打量残肢,不卑不亢地顶着“残疾后复出”的名号为自己找寻机会?哪怕明知最终可能仍旧不会有好的结果?
又或者,是继续躲在这个平静安全的假巴黎,慢慢治腿,也慢慢生活,等黎春风一次又一次地过来找她?用这种胆小懦弱的方式和黎春风相爱?
三条路,明晃晃地摆在邱一燃面前。
但她始终犹豫,瞻前顾后。
她当然明白,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的路。
只是,十几岁的邱一燃敢于放弃很多,只为了追求唯一想要的结果,也有心力承受很多次失败。而三十岁的邱一燃,没有那么多破釜沉舟的勇气,也没有办法直接丢掉所有畏缩和考虑,不顾一切奔到巴黎。
光之城当然熠熠生辉。
但也同样刺目震耳。
吹风机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
恍惚间。
邱一燃紧了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指。
下一秒,淡而熟悉的香味像张大网裹了过来。
是黎春风慢慢从背后抱住她。
女人双手环住她的颈,脸贴近她的脸侧,长发密不透风地垂在她的颈下,鼻尖和颧骨都抵在她肩窝。
邱一燃觉得有些痒,便稍微提了提嘴角,又摸了摸黎春风的侧脸,很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
黎春风“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又很直接地问,“要考虑多久?”
像是害怕她给出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话落以后,黎春风将她搂得更紧,脸也低低埋在她的下颌处。
邱一燃其实很想给出一个黎春风爱听的答案。
比如说,很快。
又比如说,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把车卖了,把房子退了……就跟你回巴黎。
如果是以前的她,就会什么也不考虑,直接答应下来。于是将一切遗留问题堆到一个关键的导火索上,并且相当天真地觉得,只要爱还在,就永远不会被引爆。
但现在是第二次,她想要更谨慎谨慎,“等我想清楚,不会随随便便做决定的时候。”
她不想撒谎,也不想说大话最后又反悔,更不愿重蹈覆辙,只能对黎春风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今年的改变,对我来说太大了。”
“我怕我还没有想好,光是因为享受你对我的好,光是因为想要留在你身边,就在冲动之下做决定。”
“结果到了那边之后,稍微遇到一点问题,一点难题,表现就糟糕,又变成以前一样想逃跑,然后让你时时刻刻都要担心我,最后变得很辛苦。”
从巴黎回茫市的一路上,邱一燃思考过很多次,以后要怎么办?
按照她当下的想法,她是想那么干脆利落地留在巴黎的,因为和黎春风相爱的时间太珍贵,她舍不得浪费任何一点。但想到要做出这个决定,她心里就总有一个疙瘩冒出来……
因为太顺了。
因为在巴黎的那段时间,黎春风照顾她很多。
而她沉溺于与黎春风刚复合这个阶段的美妙和愉悦,每天都理所当然地觉得开心,也觉得巴黎很美很包容,好像自己做什么都会成功,也好像自己真的改变许多,拥有很多敢于试错的胆量。
可万一。
万一巴黎哪一天带给她的是狼狈,是窘迫,万一她试了一万次也试不到成功的结果,万一黎春风恰好那时不在,万一过了现在这个刚复合的阶段,她和黎春风也会因为生活中一些琐事吵架……
她还会像当时那样有信心,不会产生一分一毫想要逃避的心思吗?
当然,每种选择都会有伴随而来的后果。
邱一燃现在所能考虑的,只是自己更有底气去承担哪个后果。
也想让自己想清楚,既然做下决定就不要后悔。
黎春风很久都没说话,像是不太认同邱一燃的话,也像是在考虑要如何劝服邱一燃离开这里。
邱一燃同样也明白。
站在黎春风的角度,她一定希望她离开这里,也一定希望她回到巴黎,希望她捡起从前丢掉的一切,黎春风还一定会绞尽脑汁思考,要如何帮助她,同时又不伤害到她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所以她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
大概是她又说到黎春风不喜欢的话。
黎春风埋脸在她肩上,湿润的唇贴上来,没有任何犹疑地咬了一口。
下口不重。
但还是让邱一燃倒吸了口凉气。
她张了张唇,想要为自己辩驳,可又没有底气。
而黎春风咬完之后,像是报复成功后有些满意,于是很好心地给她舔了舔刚刚咬的地方。
最后却又抱紧她,很轻很轻地说了三个字,
“没关系。”
-
不知道黎春风到底有没有因为这件事很生气。
邱一燃这天晚上倒是没有很能睡得着。
一是因为没开空调有些热,二是因为她担心黎春风被楼下的ktv吵到,所以睡得不是很安稳,还时不时睁开眼睛,去查看黎春风的状况。
但黎春风这天晚上始终很安静。
没有辗转反侧,也没有像她一样总是睁开眼睛。
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睡着。
有好几次,邱一燃看见黎春风在月光下的睡颜,都不管不顾地想——要不就跟黎春风回巴黎算了,别犟了,大不了到最后就吃软饭好了,反正黎春风人这么好,又这么有钱,会愿意给她吃的。
但下一秒。
邱一燃轻轻伸手,去碰黎春风的睫毛,鼻尖。
又想——
好不容易。
她和黎春风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
她必须想清楚,必须再小心一些。
于是又把手轻轻收回来,在黎春风唇角留下一个吻。
才小心谨慎地闭上眼睛。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几次睁眼,又几次主动亲吻黎春风唇角,再闭上眼睛之后——
黎春风都缓缓睁开了眼。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邱一燃许久。
然后又伸手。
很轻很轻地帮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再去将对准自己的电扇移开,对准连睡觉都还穿着长裤紧紧包裹着残肢的邱一燃。
最后。
黎春风又躺到邱一燃身边,静静枕着脸,很久都没闭上眼睛。
-
第二天,两个人都醒得很晚。
时隔那么久回来,邱一燃觉得不管怎么样,都得约卫子柯见个面,毕竟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卫子柯也帮了她很多忙。
时间已经将近中午。
邱一燃下楼买了早饭,再拎上来的时候,就看见黎春风正在穿裤子——第一次来到这里,她就很自如地在衣柜里找了邱一燃的外穿白t恤,很随意很宽松地罩在自己薄细的上半身,脚踝上是白袜,脚下是拖鞋。
但手里拿着的,是一条长裤。
邱一燃打开门后,直接愣在原地。
日光从门边溜进去,房间里窗帘紧闭,仍然昏暗。
黎春风睡得头发很乱。
她懒洋洋地眯了下狭长的眼尾,坐在床边把裤子穿进去,又将乱糟糟垂落的头发撩到颈后,嗓音有种性感的涩哑,
“你去哪儿了?”
邱一燃耳朵发红地避开目光,又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挠了挠下巴,“就下楼去买了早饭。”
黎春风“哦”一声。
然后又慢悠悠地走过来,从背后搭住她的肩,很自然地贴了贴她的脸,像只早起犯懒的猫儿。
邱一燃眼睛睁大。
黎春风轻轻笑了一下。
但也只稍微贴了一下她的脸,就分开。
踩着拖鞋去刷牙。
邱一燃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看着卫生间里黎春风撑着洗手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侧影,目光落到她穿着的长裤上,“今天天气这么热,怎么穿长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