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平稳向前,路过某个极为漫长的隧道。
黑暗弥漫,世界寂静,她们隐在其中无声相拥,直至整列高铁迎来亮光,变得通透而明亮。
乘务员推着零食车经过,列车恢复喧闹。
邱一燃才吸了吸鼻子,与黎春风分开,问,“你怎么会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直起身子,便看到黎春风直直盯住她的目光,有些腼腆地抹了抹眼角,“想到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有点伤感。”
黎春风过来揉了揉她发红的眼角,声音听起来很耐心,“所以和你的好朋友好好道别了吗?”
指腹很软,带着被刚刚拥抱捂热的体温。
可不知道为什么,邱一燃差点又想要掉眼泪。
原本她只是有一点小伤感。
但看见黎春风偷偷摸摸跟她到这列车里来,眼眶就一下子湿润起来。
“道别了,是她送我过来的。”邱一燃稍稍缓了下来。
不让自己一看见黎春风的眼睛就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卫子柯是我在这边唯一的朋友,人很好,帮了我很多忙,刚刚还一直让我加油,不要害怕。我很感激她。”
黎春风听她把话说完,又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拿起来,牵在手里,像是安慰,轻轻揉搓,“没关系。”
黎春风没说什么“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这种话。因为她自己也很少有回过头去找的人。
邱一燃情绪慢慢平复,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稍微有些低落地靠在黎春风肩上,脸很软地在黎春风肩头蹭了蹭,然后就看着车窗外的山景发呆。
黎春风看她很久,并不希望她因为回到自己身边而产生任何一点伤感,却又希望,在她伤感的时候,自己是唯一一个可以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所以。
她只好将邱一燃牵得更紧。
在下一个隧道来临,列车陷入漫长黑暗之时,将自己曾经无数次想光明正大说出口的那句话说出,
“我在你身边。”
-
但黎春风并不能陪邱一燃太久。
她已经最大限度地挤压工作内容,也省略很多自己的休息时间,几天连轴转下来没有睡觉,改成在路途中补觉,才偷得一段时间的间隙。
到达转机的机场之后。
邱一燃要搭乘前往巴黎的航班,黎春风则是飞往伦敦,参与某个品牌的夏季公开活动。
于是黎春风十分担忧,在不同航班将她们分开之前,她一直都将邱一燃的手牵得紧紧的,虽然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绷得很紧,像是害怕邱一燃会再次走丢。
“没关系。”邱一燃感觉到黎春风的紧张,捏了捏黎春风的手指,然后有些无奈地跟她重申一遍那个事实,“我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黎春风瞥她一眼,微微皱眉,有些勉强地点了下头,“好吧。”
像是并不怎么认同,但又没有办法。
邱一燃歪头看了黎春风一会,突然抱住了她。
走到今天,她们已经经历过许多次离别,三年多前那次窘迫而不堪的,今年春天那次平静而痛苦的,到后来邱一燃再次离开巴黎那次别扭而苦涩的……长期的,短暂的,体面的,不怎么体面的,担忧的,不舍的……
或许以后还是会有很多次,因为她们是各自的恋人,也同时都是自己。
到现在,邱一燃养成习惯,每次分开之前,都给黎春风一个拥抱,出于不舍,也出于……想要覆盖黎春风对于离别的痛苦回忆。
或许这很难,但她会努力,也愿意为这件事花费很多时间。
黎春风被她抱住。
似乎也比之前的反应要自然一些,过了好一会,整个人稍微放松下来,也抬手回抱住她。
“到了那边别害怕。”
良久,黎春风发出声音,声音飘在她耳边,有些朦胧,“行李都已经寄到了,我会安排人帮你收拾。”
邱一燃点了点头,“知道。”
黎春风“嗯”了声,稍微抬了抬手。
邱一燃以为她想要结束这个拥抱,便主动往外挪了一步。
结果她刚有动作。
黎春风又突然将她抱了回来,却什么都没有说。
“怎么了?”邱一燃放轻声音,“等下你的航班要飞走了。”
黎春风说“我知道”,却还是很安静地和她抱了会,才和她分开。
邱一燃和她对视,一时之间也有很多事情想要叮嘱,但又不知道该挑哪一件先说比较好。
于是抿了抿唇,只说了句,“我等你回来。”
黎春风笑了,像这就是她最想要的那句话。
机场光线明亮,她垂眼瞥向邱一燃,帮她理了理衣领,“一个人在家,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邱一燃点头,很柔和地答应下来,“你也是。”
黎春风顿了片刻,看她一会,又说,“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
邱一燃愣住。
黎春风像是会料到她突然呆住的反应,也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好笑,于是过来捏了捏她的脸,“不马上去找工作也没关系。”
又冲她笑了笑,“不去思考人生意义也没关系。”
“不敢清洗底片去看自己拍的照片,不敢踏进那间暗房,也都没关系。”
机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像很多只五颜六色的昆虫嗡嗡地飞在耳朵边。
黎春风站在其中,穿很简单的白色罩衫和灰色长裙,还戴遮住脸的鸭舌帽和口罩,大概是在夏季里饱和度最不高的一个。
但却又是最包容的一个。
“邱一燃。”
她喊她的名字。
等她恍惚间看向她之后,又很明确地对她提出警告,“我让你回巴黎,不是为了让你回去吃苦的。”
邱一燃不说话。
黎春风帮她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很不讲道理地补充一句,“你今年才三十岁,不必太着急。”
邱一燃原本还有点魂不守舍,突然听见这句话又笑出声。
——她觉得黎春风才是那种会溺爱小孩的家长,归根结底,她们两个都不太适合养小孩,只适合当恋人。
“我过几天就回来。”
黎春风应该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不想做什么就不做……”
最后又很耐心地问她,“知道了吗?”
她们都很喜欢问对方这句话。也不记得到底是从谁先开始的,一定要问,也一定要得到那个回答。
这天,看着格外郑重的黎春风,邱一燃也格外郑重地回答,
“知道了。”
-
从这天起,邱一燃回到巴黎。
大多数时候,巴黎的确是个气候宜居的城市,夏季不会太炎热,气温适宜,也不会让邱一燃的残肢感觉到很多不适。
或许在从茫市踏上那列高铁时,邱一燃还相当焦灼,想到自己在巴黎可能会很久都没有事情可做就很不安。
可与黎春风在机场分开后,她又突然觉得轻松许多,其实巴黎也只是巴黎,虽然闪闪发光,但就算她暂时发不出光,好像也不会怎么样。
黎春风跟她说,没关系。
邱一燃就想,真的没关系。
等候黎春风回来的那几天,她闲下来,发觉好像生活真的可以不必有那么多恐惧。
她慢慢整理自己,整理了很多从国内寄回来的物品,将那间很大的房子填满,还穿着更换过接收腔的假肢,带着黎春风送给她的那台胶卷相机,去了很多自己从前待在这边都没有怎么去过的地方,听某些中国来的导游讲些关于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像个新来这座城市、觉得什么都新鲜,都跃跃欲试的游客。
那天。
邱一燃走多了路,有些累,再次路过那间书店,原本是想找个地方歇歇腿,结果看到书店贴了招聘启示。
她盯着看了一会。
打通招聘启示上的电话。
一个小时后,她成为了一名书店店员,每天工作八个小时,负责整理书籍和顾客服务。
薪水不高。
但她很高兴,因为每天都可以看见摄影专柜周围有多少人流离,也可以观察到很多街边的人、店里的人。
这是她喜欢做的事情。
她觉得这是自己新找到的爱好。
当晚。
给黎春风打电话的时候,邱一燃向她告知了这个好消息。
黎春风仔仔细细地听完工作内容,和上班要求,很关心一个问题,“远不远?”
“还好。”邱一燃想了想,“我可以坐地铁上下班。”
“好吧。”黎春风说,然后又提醒她,“巴黎的地铁很乱,你要小心,别被偷包,也不要坐错线。”
邱一燃答应下来。
黎春风有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没有挂电话,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又没有说。
“黎春风。”邱一燃推开窗户,感觉到夏季温热的风吹在脸上,她声音很愉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