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关上,他感觉非常冷,想烫点酒喝。热酒是冬天最直白的救赎,能让人从内到外,活过来。
他往小锅里倒了点村民自酿的稻酒,插上电。
然后打开饭盒,往嘴里塞食物,重复着咀嚼、吞咽的动作,无所谓好不好吃,吃不吃得饱,保证自己活着就可以。
酒香很快溢满小房间,他将煮热的酒倒进玻璃杯里,喝水一样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完了。
热乎乎的酒液如一团温柔的火焰从喉咙滑入胸膛,再缓缓蔓延至全身,寒意被一寸寸驱散,连指头都泛起暖意。
他沉默着又倒了一杯酒,这次喝得慢了,但也渐渐见了底。
整个人像被裹进晒过太阳的棉被里,毛孔渐渐舒展,脊背渗出细密的汗珠,而窗外冷风呼啸的动静忽然变得遥远。
做完一切,他躺上床,掖好被角。
梅城的冬天滴水成冰,夜真的太长太冷了,像他漫长而无望的人生一样。
京市的雪从冬至一直下到元旦,陆再川死在这个银装素裹,新旧交替的凌晨。
陆砚洲正靠在床头抽烟,这几天他一直没怎么合眼。
收到消息,他纹丝未动,只是手抖了一下,烟灰掉下来将被子烫了个洞。
直到董秘书的电话一波又一波打进来,他才不急不缓起身回陆家。
客厅里,董秘书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男人,身上和脸上都裹着骇人的寒气,如同索命的阎王,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第75章 找到他了
“他在哪。”陆砚洲停在他跟前冷冷看着他,像在看一团死物。
董秘书喉头一哽,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陆总,陆董在楼上,您先上去看一眼。”
“我再问你一遍,他在哪。”陆砚洲冷声打断他的话,耐心已经告罄。
“大少爷,老爷他刚走,当下要紧的是先处理后事以及公司的……”
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董秘书瞪大眼睛瞳孔急剧收缩,缺氧让脸上很快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陆砚洲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手背上的青筋快要挣脱出皮肤。
董秘书呼吸越来越粗重,他本能的抓住陆砚洲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对方皮肤,却没能撼动分毫。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如今陆再川死了,他没必要再守口如瓶。
陆砚洲的手又收紧了一分,董秘书额头的血管在皮下凸起,冷汗从太阳穴滑下,眼球充血,嘴唇泛紫,已然快要到极限。
“在……在梅城……”董秘书几乎是用气音喊出来的。
陆砚洲松开手,董秘书像断了线的风筝栽倒在地毯上,他抚着喉咙弯腰剧烈咳嗽,口水从嘴角溢出。
“梅城哪里。”陆砚洲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答案远在意料之外,他万万没想到人居然还在国内。
梅城,梅城,眼眶里的血丝迅速聚拢。
“望山县,具体在哪里不知道。”董秘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喘着气回答:“当初只盯着他到了这里。”
本来人不愿意出国他还怀疑对方不是真心想走,后面见他去了那么偏远,连摄像头都覆盖不到的地方才打消了疑虑。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陆砚洲立马打电话让人去找。
望山县是山区,少说也有几十万人,找起来是个大工程,他等不了那么久。
他又打电话让人联系梅城的媒体,将陆再川的死讯大范围散布出去。
阮绵看到新闻已经是三天后,山区信号很差,经常连不上网,他也很少看手机,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愣了好久。
直到心脏传来丝丝缕缕的痛,他想,陆砚洲彻底成为了没爹没妈的人。
他一夜未睡,纠结了一夜,天亮时用李河的身份订了回京市的火车票。
他并未恨过陆再川,死,意味着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他的好他的坏都随之消失。
无论如何,陆再川对他始终是有恩的,理应去他墓前悼念一下,还有阿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更重要的,他想要再看一眼他哥,远远的看一眼,知道他过得好就行。
下定决心,他立马收拾东西出发,这里交通十分不便,他得走十几里山路到镇上,再坐两小时班车到望山县,然后坐四小时大巴才能到市里的火车站。
顺利的话下午就能到市里,明天晚上就能抵达京市。
京市,京市,他不由得热泪盈眶,这座曾经他想逃离的城市,如今做梦都想要回去。
入冬后,麻水村的雪几乎落个不停,山道被积雪吞没,这条路平常就难走,如今更是举步维艰。
目之所及是层层叠叠的山峦,被雪覆盖的山脉寂静苍茫,厚重的雾将整片群山化作浮动的海。漫山遍野的梅花树打着厚厚的花骨朵,蓄势待发。
山风卷着雪沫往领口里灌,寒风直往骨头里钻,脸冻得发麻,阮绵紧了紧围巾,又掏出帽子和口罩戴上。
雪仍落着,睫毛上结了霜,他把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手指早已冻得没有知觉,只有心口还热着。
走了两个小时,汽车站的灰屋顶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车站门口聚集着十来个人,三三两两地站着,呼出的白气在空中交织。阮绵挤过去,听见有人在抱怨:“这鬼天气,车都不发了!”
“车不走了?”他焦急地拉住旁边的大婶问道。
大婶摇摇头:“停啦!大雪封路,所有班车都取消了。听说连县道都堵了,铲雪车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阮绵感觉有冰冷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也许是睫毛上的霜化了。
他走进候车室,长椅上零星坐着几个等车的人,都蜷缩着身子。售票窗口挂着“暂停服务”的牌子,玻璃上凝着一层冰花。
他在冰窖一样的候车室一直坐到下午三点,周围已经空无一人,脚早已冻得失去知觉。
“小弟弟,别等了。”车站管理员走过来:“今天不会有车了。”
阮绵抬起头,嘴唇冻得发青,脸上一片迷茫,“可是,我……我要见……”
管理员摇摇头:“回家去吧,我们马上要关门了。”说完便将入口处的大门锁上,光线瞬间黯淡下来。
见不到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入他的心脏。
陆砚洲连续几天在梅城市以及京市的车站都没蹲到人,心中既焦虑又不安。
他不信阮绵能狠心到知道陆再川死了都不回来看一眼,要么他已经不在梅城,要么就是人出了什么事。
他打开电脑查询望山县的地理图,却看到梅城因为大雪导致多处交通停运的新闻,包括望山县。
心头猛地一跳,陆砚洲立马让人调来这几天梅城到京市的所有火车、高铁、汽车购票信息记录。
阮绵或许改了名字,但年龄总不会有太多出入,他将密密麻麻的数据按照年龄性别做出筛选。
不过一个多小时,陆砚洲便锁定了一个叫“李河”的人。
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心脏先是停了一瞬,紧接着擂鼓一般剧烈跳动起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阮绵。
年纪也对得上,对方是在火车发车前二十分钟才退的票。
直到看到身份证上那张让他又想又恨的脸,一颗心才真正的落回到肚子里。
他在网上搜索麻水村的资料,信息少的可怜,率先跳出来的是麻水村小学寻求捐助的官方网页,他在联系人里看到了李河的名字,下面还有寻找企业合作开发农产品的专栏。
这座位于大山深处的村落,贫穷落后到让陆砚洲的心沉了又沉,他真是铁了心要躲自己,往这山沟里一钻,自己恐怕找到死也找不到。
他应该恨阮绵的,恨他绝情,恨他食言,恨他跑到这种穷山恶水之地受苦,可恨意还没成型,就被更汹涌的思念淹没。
他立马让基金会联系麻水村村委,又增派铲雪车清路,等他坐进车里,手却抖得转不动方向盘,只能叫上蒋鸣,连夜启程朝梅城出发。
阮绵原路返回,路似乎比来时更长。迷雾散尽,四周都是连绵不绝的山峦,这里的山太高太多了,进来了就很难再出去。
都是命,命运让他断了一切念头,他该做的就是认命。
他花了更久的时间回到学校,鞋袜已经湿透。
朦胧的一枚弯月虚虚挂在空中,宿舍门口一人多高的梅花树挂满了花苞,阮绵坐到树下,习惯性的揉了揉胸口,那里像被挖空了,风从洞中穿过,带着刺骨的冷。
“咦,李老师,你不是请假回老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隔壁宿舍门打开,将廊前照出一片光亮,是寒假过来支教的的大学生林老师。
“哦,我不回去了,大雪封路了。”他缓了一会慢慢说道。
林老师点了点头,“那你快回宿舍吧,这么冷的天要冻感冒的。”
话音刚落,就被风吹地打了个冷颤,连忙将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