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历史军事 > 九锡 > 九锡 第858节
  “还狡辩!”
  陆沉厉色道:“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道?除了这个锦绣楼,徐家在京城内外还有十二处产业,靠着你成国公的名头大肆敛财!你是不是忘了路靖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徐桂大骇,其他公侯也都紧张起来。
  三年前平安侯路靖便是因为掠夺民财,被天子夺爵处死,路家涉案人等一律斩首。
  徐桂“扑通”一声跪下,伏首颤声道:“陛下,臣有罪!”
  陆沉没有理会这个夯货,冷峻的目光环视众人,这些在外备受敬畏的武勋都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他们身上倒是没有锦绣楼这样的恶行,否则也无法安心地站在御前,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身后都是一大家子,想要做到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污点,那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陆沉收回视线,继续望着徐桂问道:“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徐桂知道天子因为锦绣楼一案动了真怒,这段时间他在府中也想了很久,当下鼓起勇气说道:“陛下,臣教子无方,以致无辜百姓蒙难,委实难辞其咎!臣愿辞去京营大帅一职,并请陛下褫夺臣的爵位!”
  众人尽皆侧目。
  到了这种悬崖边上的时刻,徐大愣子终究还是显示出几分当年在战场上的血性和果断。
  年近六旬的首席军机大臣李景达终于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臣有本奏。”
  “讲。”
  对于这位洗心革面坚定支持朝廷大政方针的军机之首,陆沉自然会给他几分体面。
  李景达道:“陛下,成国公确有教子无方之罪,但臣认为他并非有意纵容。这几年成国公一直用心操持京营军务,他麾下不仅极少出现吃空饷的情况,将士们的士气和战力也都保持得很好,可见成国公在国事上不曾懈怠,故而臣斗胆恳请陛下念及此情,宽宥成国公一二。”
  其他人并未冒然一股脑地求情,因为他们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这种时候要是异口同声,让天子以为他们在串联逼宫,那恐怕会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
  虽说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军权,但是禁军、七星军、定北军、飞羽军、镇北军等精锐中的精锐一直都牢牢握在天子手中,军工部和军工局更是只遵天子旨意而不知军机处。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过后,陆沉面无表情地说道:“徐凌身为锦绣楼大东家,虽非此案主使,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追夺其出生以来文字,判流放三千里。成国公徐桂教子无方酿成恶果,本应严惩以儆效尤,念其于国有功,现免去其京营主帅一职,保留一应爵位待遇归府休养。”
  徐桂微微一怔。
  出了锦绣楼这样的恶性大案,他本以为自己的爵位保不住,至于军权则更不可能保留,不料结果比他的预想要好很多,当即感激涕零地叩首道:“臣叩谢陛下的大恩大德,往后必当修身养性管教家宅,决不让陛下失望!”
  “起来吧。”
  陆沉放缓语气,继而道:“徐大愣子,朕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虽说性子粗了些、脑子简单些、容易被人吹捧得忘乎所以,但你为大秦立下的汗马功劳,朕永远都会记在心里。当年太康一战,你面对景军步骑死战不退杀至力竭,面上中箭依旧无惧生死,朕怎会不欣赏你这样的虎将?”
  听闻此言,徐桂不禁泪流满面,无比愧疚地说道:“陛下,臣……”
  陆沉摆摆手,缓缓道:“这次你做错了事就该受罚,但是朕不会因此厌憎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认真想一想当年你追随朕的初衷。你还没到老迈衰落的年纪,将来还有机会随朕去看一看外面更加宏伟的世界。”
  徐桂连忙抬手擦去老泪,激动地说道:“若是陛下不嫌弃,臣永远都是您的先锋大将!”
  “好。”
  陆沉示意他退回班列,又看向其他人说道:“你们也是一样,都是跟着朕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兄弟,朕在你们跟前有什么便说什么。如今朝廷逐步推行改革,尤其接下来的十年至关重要,朕不希望数十万铁血雄师成为国内不安定的因素,你们身为军方高层,务必要谨慎自持,成为下面将士们的表率。”
  以李景达为首,一众武勋感慨万千地应道:“臣谨记陛下教诲!”
  “其实朕并不反对你们各自家里操持一些产业,毕竟京城居大不易,如今你们家大业大,养一大家子总得添些进项。无论如何,你们至少没有越过朕的底线去打军饷和武备的主意,所以这两年朕对你们的私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看来总不能完全依靠个人的自律。”
  陆沉不再疾言厉色,相反语重心长地说道:“朕知道你们都很忙,委实没有精力管到身边的每个人,就拿徐大愣子来说,他若知道锦绣楼的内情还会视而不见?朕相信他不会,你们也不会,因为你们都清楚朕不会容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听到天子这般推心置腹的恳切之言,一众武勋都露出愧然的神色,就连李景达都有些不自在,暗自思忖回去得把家里的小崽子们挨个拾掇一遍,以免他们在外惹祸。
  “朕这几日思来想去,要如何才能尽量避免发生这种令人痛心的事情,朕不想看到你们这些老兄弟被荣华富贵迷住双眼,最终忘记这一路走来的艰难和经世济民的初心。”
  陆沉看着他们,平和地说道:“朕决定自今日起成立大秦军中风纪司,如同御史台对各级官员的监察,风纪司专门负责武勋不法事的监督和检举。从今往后,你们依然可以持有正经产业,只要不违法朝廷法度,朕不会苛待你们,但是希望你们牢牢记住风纪司的存在,莫要让朕和你们这份宝贵的君臣情义化为乌有。”
  有徐桂这个例子在前,再加上陆沉不容置疑的态度,武勋权贵们唯有躬身道:“臣遵旨!”
  解决完这件大事,又和众人商谈了一番军务,陆沉便让他们退下。
  今日太子陆九思不在场,这是陆沉有意为之,陆九思毕竟还年轻,先前已经在锦绣楼一案出了不小的风头,接下来自然要沉淀一段时间。
  他起身来到窗前,静静地思考着。
  风纪司暂时不会投入太多的资源和人力,只是给那些武勋们提个醒,其实从一开始陆沉就不担心军方这边的情况,因为旁人根本不知道他对军队的掌握有多深入。
  防微杜渐也好,敲山震虎也罢,风纪司目前不会大动干戈,而是为将来做的准备。
  陆沉真正在意的反倒是新政推行的最后一道关卡。
  六年时间过去,如今到了彻底解决门阀遗毒的时候。
  “朕给过你们机会,只是你们不珍惜。”
  大秦天子轻声自语,语调中隐含风雷之意。
  ……
  大同六年,五月二十。
  锦绣楼一案的内情水落石出。
  根据三法司共同审理并定案,成国公徐桂因教子无方被免去京营主帅一职,其长子徐凌身为锦绣楼大东家纵容下属,被处以追夺出身以来文字并流放三千里,杀害十七名女子的锦绣楼总掌柜胡清晏及楼中三十七名管事、掌柜和护院被处死,另有七名涉案朝中官员得到相应的严惩。
  内阁签发公文晓喻各地官府,朝廷将以此案为契机严格整顿国内的青楼行当。
  锦绣楼一案的受害者及其家属相继得到抚恤和赔偿。
  这些都是朝廷简报的内容,世人皆可查看。
  朝中少数高官则知道另外一件事,德妃叶蓁悄然病逝,一些宫人和叶家的部分男丁因罪入狱。
  至此,这桩牵动人心的大案终于落幕,虽然其中肯定还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此案已经翻篇,生活还要继续。
  一晃便是两个月之后。
  金符坊,王氏大宅。
  兰雪堂内,两位中年男子对面而坐。
  左边那位年近六旬,面容清癯,神态儒雅,正是当今皇贵妃的亲叔父、内阁阁臣兼礼部尚书王安。
  右边那位五旬左右,虽鬓边染白却精神矍铄,乃是王初珑的族叔王衡,如今朝中的重臣之一,历任青州刺史、新政部右侍郎、工商部尚书,可谓位高权重。
  堂内沉香袅袅,气氛颇为安宁。
  王衡轻叹道:“不瞒家主,愚弟现在真的不明白皇贵妃娘娘在想什么,难道她真的不愿帮一下四殿下?那可是她的亲生骨肉啊。”
  听闻此言,王安不禁皱眉道:“你还想做什么?”
  王衡直言道:“家主,从古至今只有后族,不曾听过妃族,这一字之差堪称天壤之别。如今皇贵妃娘娘距离中宫之主只有一步之遥,若能往前一步,对皇贵妃娘娘、四殿下乃至翟林王氏都有难以估量的收益。”
  王安沉默良久,眼中流露出几分倦色。
  他知道王衡这种想法绝非个例,或者说随着大秦国力越来越强盛,国内愈发欣欣向荣,翟林王氏很多族人都开始产生得寸进尺的想法。
  皇贵妃素有副后之称,王初珑又是公认的贤妃,其智慧甚至连王安都自愧不如,这样命中注定无比尊贵的女子为何不能成为大秦的皇后?那林家女不过是江湖草莽出身,她何德何能窃据中宫之主的宝座?
  更不必说翟林王氏千年世家,其底蕴根基岂是区区一介七星帮可以比拟?简而言之,在很多王氏族人看来,王初珑才配皇后之位,储君当然得是从小就才华横溢的四皇子陆璟。
  “悬崖勒马吧。”
  王安望着满面恳切期待的王衡,轻声道:“我总有一种预感,那桩案子并未真正完结。”
  “家主何必担忧?”
  王衡摇头道:“成国公被褫夺军权,厉贵妃在军方的势力受损,这对我们王家来说有利无害。至于锦绣楼一案的手尾,德妃不是薨了么?这和我们最初的预估差不多,德妃并不知道她身边和叶家有我们安排的暗子,再者她确实有这样做的缘由,陛下怎会怀疑到王家身上?家主别忘了,连四殿下也被算计进来,这足以洗脱我们的嫌疑。”
  王安忽地哂笑一声。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缓缓道:“你以为这般安排就万无一失,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王衡连忙问道:“什么问题?”
  “我们这位陛下从来不走寻常路,当年他初次奇袭河洛得手,甫一见面我便知道他城府极深,根本不像一个当时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王安自嘲笑道:“你觉得所谋天衣无缝,在我看来恐怕根本瞒不过陛下的双眼。”
  王衡登时紧张起来,讷讷道:“可是这两个月外面风平浪静——”
  王安打断他的话头,直视他的双眼说道:“或许陛下只是在等我主动认罪。”
  王衡便不再继续询问。
  这句话听来很简单,但是王安委实无法迈出那一步,因为以他们对天子的了解,这种事最好永远瞒下来,一旦让天子知晓内情,绝对不会因为他们主动认罪就饶恕王家。
  “这……”
  王衡迟疑不定,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便在这时,外面忽起喧杂之声。
  王衡神色微变,紧接着前宅大管家极其狼狈地冲进来,惶然道:“家主,出大事了!”
  出乎他的预料,王安这一刻竟然十分平静地问道:“何事?”
  “外面来了很多人将府邸包围起来,正在往里面强行闯入!”
  大管家心急如焚,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王衡立刻长身而起,厉声道:“何人如此胆大妄为?顺天府还是织经司?”
  “不是,不是。”
  大管家连连摇头,颤声道:“是禁军!”
  听到这两个字,王衡面色惨白,身体一个摇晃瘫软在椅上,王安则是轻轻一声叹息。
  片刻之后,王氏大宅鸡飞狗跳的混乱终于被控制住,一员着甲佩刀的雄阔武将带着十余名亲兵闯进兰雪堂,正是领宫中禁卫大臣、长安侯秦子龙。
  他肃然地看着王安和王衡,缓缓摊开圣旨,冷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绍膺天命,抚临万方,夙夜兢惕以守宗庙社稷。然有翟林王氏,累受国恩,本宜恪尽臣节,竟阴结党羽,包藏祸心。其族借德妃叶氏久蓄怨望,窥伺宫闱,假其手构陷皇子、离间天家,乱我大统,罪同谋逆!着禁军立即捉拿王氏一干人等,待有司详查厘定,凡涉事者依律严惩。钦此。”
  那位战战兢兢的大管家听到这番宣示,当即双眼一翻昏倒在地。
  王衡浑身战栗难止,嘴唇翕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安满心苦涩,倒是还能勉强维持平静,跪下行礼道:“罪臣领旨。”
  秦子龙漠然地看着他,道:“陛下要见你。”
  王安伏首领命。
  大半个时辰后,他被带到宫中玉津园。
  存朴亭中,当今天子凭栏而立,他身后站着的不是内侍省某位都知,而是一个让王安有些意外的年轻人。
  江南锦麟李氏最年轻的家主、现任农业部右侍郎李公绪。